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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6)

  教主她又变小了(重生)

,本座又欠了你一笔人情。”


说完,她耸了耸肩,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起身下了榻。她头发未挽,乌发如墨散落在身后,面容苍白仍带着几分病态,这样瞧着,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那个将武林搅得天翻地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魔教教主。


墨卿伸手去过一旁挂着的外裳披上,想来也是扶苏准备的,玄色大袖,有暗金色的云纹,很是符合她的胃口。


扶苏站在那,静静看着她,表情亦是十分平静,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中似乎有无数情绪涌动。他说——


“七七,一定要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前还有一更,爱你们,比心!


☆、五十二章


五十二章


两人静静对望。


也许是过了片刻, 墨卿忽然笑了, 是那种漠然又散漫的笑, 她有些懒洋洋地倚着身后的柜子,问他:“那扶苏君觉得该是怎么样的?”


扶苏微微闭了闭眼, 眉眼间的疲倦一闪而过。他似乎是真的有些累, 一时间没有回答她。


墨卿忍不住移开了眼, 心底又是一软。她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略略收敛了自己那副模样, 对着扶苏说:“多谢你又救我一次, 扶苏君大恩, 在下无以为报, 他日若有需要,必定在所不辞。”


这次墨卿没有再敷衍, 认认真真同他道了谢。说完, 又觉得还是不够有诚意,又再次加了几句——


“这些日子得扶苏君照顾, 是在下之幸,扶苏君的恩情,在下会牢记的。他日扶苏君登基,落月崖不会与朝廷为敌。”


扶苏忽然上前了一步, 修长的影子笼着墨卿, 让她忍不住想退一步,却发现身后是柜子,退无可退。


她微微抬眼看去, 正好对上扶苏那双深幽的眼眸。


“教主,救命之恩难道只值一个空口诺言?”


墨卿怔了一会,她微微瞥开了眼,沉默了半响,她才开口问道:“不知扶苏君还想要些什么?”


只见扶苏浅浅淡淡一笑,语气甚是稀松平常,自然到不能再自然:“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气氛一瞬间凝滞了,墨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很久,久到扶苏宽袖下的手微微拢紧,才听得墨卿慢慢开口——


“三殿下,你我皆是明白人。”


虽是预料之中的回答,扶苏依旧觉得唇齿间满是涩意,他几乎是抛下了所有的自持,一次次放低姿态去问,她依旧是冷的,甚至不愿相顾。


他忍不住闭了眼,忍着微微的颤,才一字一句问出了口:“七七,你非要我如此难堪么?”


墨卿此时心里已经如惊涛骇浪,她反复提醒自己要冷静些,用尽全力去无视要命的悸动,忍得眼尾微微发颤。不可能的,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她是一介江湖教主,无论如何,两人再无缘分可言。


墨卿不愿折了自己的翅被困在深宫,扶苏亦不会放弃还天下清明的志向。这之间,本就没有折中的办法。


墨卿的神情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扶苏,语气几乎是有些漠然的:“不必再……”


眼前忽然一黑,修长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紧接着,熟悉的清涩药香越来越近——


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连说完那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给她。


一向温和有礼的扶苏此时反常的强势,墨卿被他牢牢按在原地,没有给她任何一点避开的空间。


她本就昏睡多日,浑身疲乏,此时更是连一掌把他打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把自己当成砧板上的鱼——任他宰割了。


算了,当还这大半年的饭钱吧。墨卿心中是这样想的。


直到分开时,她脑中都是糨糊,刚刚想说什么,半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连发丝到脚底,都是虚浮的。


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上来,墨卿若无其事收回了刚刚不由自主勾住扶苏脖子的手,然后抬眼看着他。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近到墨卿能看清楚他长长的睫毛。


她慢慢叹了口气,卸下了眉眼间的漠然和散漫,眼中浮现出久久不散的疲倦,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扶苏的脸,说:“哥哥,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怎么能和我这个魔教教主搅和在一起?”


“好姑娘多得是,我从来就不是个好的。”


“待了这么多天,我该回落月崖收拾墙头草了,十七在无名谷外等我。”


她随意将乌发束在了身后,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只是,她忽然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道:“珍重。”


“你救过我。”扶苏慢慢开口,“十四年前,在沂南。”


十四年前,十二岁的扶苏被送往封地时,刚当上太后的姜如姬倾尽人马,一路追杀扶苏,誓要将他在江南边界外除掉。


那时先帝派去护送他的侍卫只剩两个,其中一个是陆一。


那是在沂南,江南的边界,再往南几里,就是江南了。


来劫杀他的精锐仅剩七人,那时他已中奇毒,陆一抱着楚亦晟,仍在苦苦支撑。


那是扶苏第一次见到墨卿,十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衣如火,脸上稚气未脱,却有凛冽的杀气。


在另一个侍卫被杀,只剩他和陆一还有楚亦晟。当一把剑破空刺来是,他心中唯有不甘心。


他不甘心!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姜如姬,不是那些爱进谗言搜刮百姓的奸臣!


一柄弯刀斜斜挑入,劈开了那剑。


然后,只听见那小姑娘清冽如溪水的声音:“师兄!这儿有人欺负两个小孩!”


一杏色衣衫的翩翩少年拔刀掠来,声音责备:“七七,你又多管闲事了。”


“哎呀,我看他长得好看。”


小墨卿笑完,见他身中奇毒,顺手塞了一个解毒药丸进他嘴里,看起来还颇为不舍:“这可是我师傅配的,可贵了。看你生的好,就送你一颗吧。”


师兄妹二人手起刀落,战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扶苏抱着早被吓昏的楚亦晟,那时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七七。虽然不知道姓,却记住了这个小名与那张带着稚气的面容。


还有那副张扬又灿烂的笑容,和她快意恩仇,拔刀相助的义气。


还有在最后,一个精锐临死前偷袭,朝他发来一枚梅花镖,她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在锁骨处留下的那道暗红色印子。


这些年过去,他从未想过还能再遇见。


“所以,救命之恩,就不要再提了。就当两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奉上,爱我记得留言~


放心,绝对是甜的,只是小小虐一下,我可是亲妈!


☆、五十三章


墨卿自幼爱看话本, 从小就想做个和她师傅一样的人。


在她眼中, 师傅就是话本里亦正亦邪只手遮天的人, 与腐败的朝廷针锋相对,同时救济百姓。所以她从小就爱搭救别人, 救过的人不不计其数, 也就是顺手给救了, 一转眼就抛在心后。


毕竟是孩子心性,墨无涯也就由着她的。


所以, 墨卿对扶苏说救过他一事, 全然没有印象。


扶苏像是察觉到她的茫然, 顿了顿后, 继续说了下去——


“你锁骨处的红印,是梅花镖所伤, 对吧?”


陈年的记忆像蒙了一重薄雾, 忽闪忽现,落魄的男孩、飞来的梅花镖……


墨卿想了许久, 终于是模糊想起了这许多年前的一次无意搭救。个中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少年扶苏在面对好几个精锐杀手包围时,那种被逼到绝路,又狠又厉的表情, 正是如此才令她动了出手的心思。


原来两人在许多年前就已见过一面。真不知算是缘分还是孽缘。


“如此便两消吧。”


互不相欠也好, 省得以后还会时时记挂着。


她不知道扶苏是否一开始就知晓她的身份,所以才会将她留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墨卿走出了小院, 迎面遇上了似锦。


似锦上下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问:“要走了?”


墨卿朝他微微拱手,态度不冷也不淡,倒是不卑不亢的:“这几日蒙似锦公子照顾,他日若有在下要帮的,定会前往。”


见墨卿到底还是因为她师傅一事怨着自己,不肯叫他一声师叔,似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略略颔首,矜持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无名谷外,道:“你的暗卫在谷外。”


“如此,在下告辞了。”墨卿朝他略略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不带一丁点的迟疑与犹豫。


似锦站在药庐院门前,手中拢着一个兔毛手抄,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墨卿漠然走远了。


葱茏绿衣间,她一抹玄色,冷淡倨傲,身形笔直修长,似雪后的青竹,宁折不弯。


似锦慢慢收回了视线,瞥了一眼从屋内走出的扶苏。他的表情依旧是平淡如水的,眼底幽幽,瞧不出有什么情绪。


得,两个都是能装的。似锦略带讥讽得翻了个白眼,端着手抄转身就走了。


“那丫头的臭模样,可真是像……”似锦一面走回平时下榻的院落,一面翻着白眼念叨着。


墨卿那副漠然的样子,和墨无涯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让人恨到牙痒痒。


无名谷外,积雪开始渐渐化了。茫茫雪野里偶然能瞧见一两点翠意,盈盈的在寒风中,惹人怜。


墨卿走出无名谷时,看见了十七。他一身黑衣笔直立在寒风中,不动如钟,眉目沉俊内敛。察觉到那细微的脚步声,他几乎是瞬间就转过了身——


“属下参加教主。”


墨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春意融融的无名谷,谷内谷外,恍如隔世。她挥了挥手让十七起来,随后踩着侍女搬下的脚垫上了马车。


“启程。也该回去收拾收拾那些墙头草了。”


凛冽的寒风卷过,将这平静漠然的声音吹碎了融进风里。


——


“恭迎教主!”


“恭迎教主!”


……


震耳欲聋的呼声此起彼伏,自墨卿走上落月崖后就没有停歇。她依旧是漠然从容的,顶着万千呼声不紧不慢一路向上。


落月崖地势险峻,沿山而建。教中大殿坐落在穹顶挖空的山洞中。


大殿极为广阔,古朴恢宏,头顶落下明亮的日光,照在站在殿中的教众身上。不同于殿中的明亮,教主之位在大殿高处,常年笼着一片阴影,教人看不清坐在那儿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


墨卿冷冷淡淡踏入大殿,脚底很软,看来是铺了波斯毯。一会沾了血可不太好处理。


殿中的人乌泱泱跪了一片。有落月崖各地分堂堂主副堂主,也有落月崖上大大小小的管事,落月崖黑甲卫的统领,以及四大长老与——曲清衡。


墨卿不紧不慢顺着殿中阶梯走上,一级一级走到了那个熟悉又又许些陌生的座椅。


算算日子,自从上一世被曲清衡暗算,被关在暗牢三年,到如今,已经有四年没有坐过这个位置了。


座椅为良玉所制,冬暖夏凉,铺了一层手织的毯子,暗金的缎面软毯,看着倒很有气势。


墨卿落座后,右手随意搭在了扶手上,五指轻轻敲着扶手的蛟首,一声又一声,不轻不重敲在殿中每个人的心底。


有些人已冷汗涔涔,脸都发白了,腿和面条似的软趴趴,连站着都是困难。


谁能想到墨卿竟然活着回来了,那些曾经自以为聪明投靠了曲清衡的人,如今只想一头撞死在大殿的四根红柱上,以鉴忠心。


更多的人,都在等着看曲清衡的下场。


私自驱逐十七,夺落月崖大权,软禁四大长老,笼络黑甲卫……


无论是哪一条,都够他死上千八百遍了。墨卿可不是什么善茬,岂能放过他?


“起来吧。”墨卿抬眼扫了一圈殿中的人,这才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一群人齐刷刷站起,沉默得像鹌鹑,谁都不想做个出头鸟。


“本座不在的这些日子,落月崖里可热闹的很呢。”墨卿懒散靠在舒适的座椅上,声音含着三分的笑,“今日也无事,就来听听这大半年的趣事。”


“噗通”一声,殿中已经有人面白如纸跪了下来。


墨卿像是没看见似的,只是抬眼看着沉默站在自己身旁的十七,笑着说:“十七,你来说说?”


完了。所有投靠了曲清衡或者多多少少投靠了曲清衡,和那些卖消息给武林正道的人,都觉得眼前一黑。


十七目不斜视,抖开了几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开始没有半点波澜念了起来——


龙泉城堂主勾结武林中人,私自变卖落月崖堂口货物,从中获利丰厚。


朝阳城堂主暗中杀害东临城管事,将东临堂口据为己有。


落月崖教中账房二等先生,伪造假账,私吞各堂口月供。


……


事无巨细,十七逐句逐条念了下去。


大殿下,两股战战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汗几乎要把波斯毯都打湿了。


最后,念到了曲清衡。


落月崖左使曲清衡,擅自出席武林大会,驱逐惊羽卫统领十七。暗中勾结八大堂口堂主,胁迫无影堂堂主为其耳目。私自调换黑甲卫统领,意图占黑甲卫为己有。软禁四大长老,意图谋反登教主之位。


听到昏昏欲睡的墨卿终于听见了曲清衡的名字,睡意去了几分。


十七确实是讨厌曲清衡的,这一条一条给扣下来,曲清衡足够死千八百次了。


墨卿懒散抬眼看去,曲清衡站在大殿下最前,他一身鸦青色云锦长袍,神情是从容平静的,似乎十七说的不是他,意图谋反的也不是他。


十七终于念完了。


墨卿微微打了个呵欠,歪头看了一眼四大长老之一的唐昭,此人生得儒雅,颇有书生气,掌的却是落月崖刑责。


“唐昭,这些人你自个看着办吧,十七随行。”墨卿看似随意地将这些人叫给了唐昭处理,但大殿下被念到过名字的人都纷纷瘫软在地。


让十七随行,显然,墨卿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人了。


见处理地差不多了,墨卿终于缓缓起身,半抬着眼,眉眼是懒散倦怠的,又带着许些不散的阴冷。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最终站在众人面前。


随后露出了幽幽的,凝着寒凉的笑,微微沙哑的声音略略压低了,生出一点刻骨阴冷:“本座是什么人,各位应该清楚的。你等待我忠心,我自不会亏待。但若是做了什么背叛之事,以为本座死了就开始作妖的人。”


墨卿顿了顿,短促笑了一声,上挑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压迫感尽生:“本座可是睚眦必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不是个好人,三观也不正那种,诸位不要学她啊!


这篇文更新时间比较迟,大可爱们可以睡醒起来看~


昨天有事没更,抱歉啦,最近都会日更的


明天晚上见~


☆、五十四章


大殿中鸦雀无声。


那道高挑、淡漠的玄色身影不紧不慢走了, 身旁跟着那个永远似影子一般沉默的十七。


临走前, 墨卿歪头瞥了一眼曲清衡, 声音平淡:“你过来。”


曲清衡什么也没说,依旧从容行了一礼, 随在墨卿身后走了。


殿中人纷纷垂首待墨卿走远。直到余光再也瞧不见那抹玄色衣角, 众人才敢抬起头来, 已经在心里给曲清衡点了一根蜡。


被教主单独叫走,怕是要死透了。


无影堂堂主林笙轻哼了一声, 一双凤眼妖娆冷艳, 声音里满是嘲讽:“总算是要死了。”


众人悄悄看了一眼这位姑奶奶, 她可是盼曲清衡倒霉盼了很久的。


墨卿漫无目的走着, 随便走走,四处看看。


还是那个熟悉的落月崖, 没有怎么变。


一路上, 落月崖教内的教众见到她,纷纷俯首行礼。一时间墨卿倒有点不适应了, 也许是当小七七久了,有点不习惯在高处看人。


墨卿顺着小径蜿蜒而上,路末有一玉石,其上是宛如游龙的三字——


沧海台。


那是墨无涯的字, 那时他锐气仍在, 为人张扬,连字也透露出扑面的不羁。


沧海台是落月崖横生而出的一方断崖,算不得很大, 崖生了两棵遒劲的青松,还积着点雪。地上却是扫得很干净,一旁还摆着琴桌与棋盘,棋局是未解局,倒像是她之前闭关时留下的。


墨卿在棋盘前盘腿坐下,地上铺了软毯,也不算冷。


“来壶酒。”墨卿捏起一颗黑子,定定放了下去。


只听曲清衡挥手唤来侍女,指明要了一坛独醉。


黑子不轻不重落下,墨卿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眉目不动的曲清衡,一点细碎的杀意在眉间浮现。她微微眯起了眼,唇边笑意殷殷:“曲清衡,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曲清衡神情不变,依旧平静:“教主要属下死,不敢不死。”


“锵!”墨卿身后,十七的留客出鞘半寸,泛着冽冽寒光。


曲清衡看着墨卿身后神情沉峻的十七,那眼神似要将他活活捅死,毫不掩饰那刻骨的厌恶。他忽然微微弯了唇,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能死留客刀下,亦是不错。”


正在此时,侍女战战兢兢送来了一坛独醉。


墨卿像是没看见十七出鞘的刀,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斜斜倚着棋盘,朝曲清衡勾了勾手:“不急,先给本座斟杯酒。”


曲清衡依言上前,为她斟满的一杯酒,神情依旧是那种带着浅淡冷意的温柔,像江南三月的杏花雨,朦朦胧胧中还含着一点春寒料峭。


“曲清衡,本座真是不明白——”墨卿饮完一杯独醉,晃着酒盏,欺身朝他逼近了些,“你明明能登教主之位,为何还要死守着这个左使的位置?若是你不想要那位置,那为何费这么多功夫?”


曲清衡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为她续了一杯酒。


“难不成你觉得,你本事大到能让我当个空壳子教主,好听你的话么?”墨卿笑了,她托着下巴,一双淡漠的桃花眼弯了弯,生出了一点讥讽的味道。


曲清衡拿着酒坛的手顿了一顿,他那副温柔又淡漠的样子终于碎了。像是有些难堪,他眼尾抽了抽,面色看起来不太好看。过了好一会,墨卿酒盏都空了,他才冷冷看着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教主知道?”


墨卿的笑容更大了几分,朝他略略颔首,语气甚是散漫:“自然是知道的。”


说罢,她又朝曲清衡勾了勾手,示意他俯身向前。


曲清衡浑身都僵硬了,他看着墨卿的动作,脸色很难看,却依旧顺了她的意,微微俯身。


墨卿抬手就捏着他的下巴,稍稍直起了身,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曲清衡能清清楚楚看见墨卿眼中那一点明晃晃的笑,像是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让他无处遁形。


“曲清衡,我可真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


像是毫无征兆被扒光了扔到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他浑身似被雪埋过一样,那副从容的模样终于彻彻底底碎了,表情一阵扭曲。


身比心快,像是为了掩饰这那堪,曲清衡想也没想就一掌朝墨卿拍了出去——


可墨卿已不是大半年前内力倒流的墨卿。


在十七还没能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招招见风战在一起。棋盘被搅乱,棋子清脆落了一地,像是曲清衡被打碎的自矜自傲。


墨卿半点也没有手下留情,招招狠厉。不过是瞬息间,就将他死死压在了棋盘上。她微微俯身,只是冷冷看着他,眉眼冰凉。


曲清衡微微喘了口气,笑得颇为讥讽,那双看似温柔的眼眸满是恨意:“没想到,教主倒很会羞辱人。”


听到他说到羞辱二字,墨卿忽然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一丝阴鸷,看得曲清衡后背有点发凉。


“哦,比起你,本座还差得远呢。”


墨卿笑着答他,按着他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想起前世那阴冷暗牢,墨卿就特别想把曲清衡杀了。


静了一静,那狠厉的杀意才慢慢消了些。墨卿居高临下看着颇有些狼狈的曲清衡,声音冷淡:“曲清衡,自十年前我在碧海阁把你救出来,我自问没亏待过你。我可真是好奇了,我做了什么罪该万死的事,让你记恨至此?”


曲清衡的神情一僵。像是回忆起最屈辱的不堪回忆,他的指尖扣在棋盘上,微微泛了白。他梗着脖子,狠狠看向了墨卿,眼尾竟然有一点湿意。他狠狠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着对她说——


“将我从碧海阁救出来?若不是你,我如何会入碧海阁?!我的兄长又怎么会与我失散,他又怎么会、怎么会入了后宫,做了太后的……入幕之宾。”


他的声音是颤的,含着没有休止的怨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曲清衡此人,出身中原曲家,是延绵百年的世家公子,小其兄两岁,两人合称“双曲”,在中原颇有美名。


曲清衡自幼天赋异禀,三岁作诗,八岁成章,向来是被家中捧在掌心。其兄亦是才华横溢,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对曲清衡颇为照顾。与曲清衡自矜自傲、一身清高的臭脾气不同,其兄为人温和有礼,温然如玉。


曲家旁系众多,不同于其兄曲清深一般走到哪都能与人结识,曲清衡向来孤傲,一直是独来独往的。旁人也不待见他这孤傲的模样,都是避得远远的,生怕惹着曲家小公子。


只有曲清深,从来不会介意他的臭脾气,会主动请来同龄少年与他为伴,会陪他在午后溜出曲府,到城郊的小溪边胡闹。


在曲清衡眼中,兄长是完美的,他甚至会嫉妒,但同时也一直仰慕着。


后来,曲家得罪了皇室,刚登太后之位的姜如姬雷厉风行抄了曲家,百年家底付之一炬,全部充入国库。曲家三百多条人命,只有不到十人活着。


他和曲清深被几位忠心的家仆连夜护送逃出了曲家。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们,纷纷关门闭户。


一连逃亡了一个多月,曲清深决定带着他去南疆,那里虽乱,却不被朝廷所控。


然而,在去往南疆,经过落月崖边界时,他们遇到了挂在落月崖名下的山匪。


仅剩的钱财被洗劫一空,他被山匪一掌扇到地上,脑袋嗡嗡作响。他那向来温和待人的兄长,像是终于爆发了,疯了一般朝山匪打去。然后,被一掌拍走,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再然后,外出办事的墨卿恰好路过。


山匪都讪讪停了手,生怕这位一直都喜欢行侠仗义的新任小教主把他们一刀劈死。


可墨卿什么也没说,只是凉凉瞥了一眼,神情毫无波动。她走路时脚还微微有些踉跄,是三天前为师兄守灵时跪肿的。


“教主……”她身边的一个管事低低唤了一声,像是在请示。


她忽然弯了弯唇角,少女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容,凉凉的,含着疯狂燃烧的恨意与事不关己的冷血:“中原的狗,与本座何干?”


见墨卿远去,那些山匪如释重负,纷纷骂骂咧咧又踢了曲清衡一行人一脚,像是有些气愤。


“娘的,原来是中原武林的狗,逃到我们落月崖这边来,真是活腻了!”


“哼,这脸蛋,卖掉也凑合吧。”


曲清衡只见那大汉离他越来越近,那张满脸横肉的脸笑得满是恶意,眼中是满满的贪婪之色。他永远忘不了那黑脏的手拧着他脸庞的感觉。


恶心,入骨的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欠着的一千五已补上。


其实曲同学也是很惨的,所以性格才会这么怪,诸位要体谅一下。


晚上见啦


☆、五十五章


曲清衡逐字逐句, 将那些扰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寝回忆说了出来。


四年后, 他确确实实是被墨卿赎了出来。但他的兄长已被其他贵人买走, 生死不知。每夜梦回,他都是被兄长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模样吓醒。


日子一久, 曲清衡就渐渐变得像曲清深, 变得温柔谦和, 也变得阴冷扭曲。


墨卿放开了曲清衡,神情依旧是平淡甚至漠然的, 没什么波澜, 对于自己当年对山匪的纵容没什么感触。


中原曲家, 当年在设局害她师兄时可是出过力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重新盘腿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酒, 一手扶额, 微微晃着酒盏中的酒,映出她一双半睁的眼眸。


墨卿也说不清到底她和曲清衡, 究竟谁欠谁更多一些,罢了,就这样吧。


“滚吧。”她没看曲清衡,声音冷冷淡淡, 有些漫不经心。


曲清衡没动。


墨卿蓦然笑了, 她抬眼看着曲清衡,唇边的笑含着讥讽:“曲清衡,难不成你在等我内疚?”


“我墨卿这辈子做的恶事无数, 区区这一件,还不值我挂在心上。”


曲清衡眉目不动,只是冷冷淡淡问:“教主不杀我?”


墨卿摆了摆手,饮了几杯酒后看起来有些倦怠,声音也是散漫的:“算了。”


她懒得去计较了,就当做件善事吧,给自己寄点阴德,省得死了还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去。


“哦,对了——”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你手里那队蛛探……”


话还未说完,只见曲清衡微微哼了一声,神情很是嘲讽,语气听起来让人浑身不舒服:“教主放心,令牌在此,这就物归原主。”


一道小令朝墨卿飞来,正是当初墨卿拨给曲清衡调遣一队蛛探的令牌。只见墨卿指尖一弹,一道劲风朝令牌直直打去——


令牌落回了曲清衡手中。


曲清衡几乎是有点错愕得看着墨卿,他有点不敢置信。直到现在,他才认认真真看了墨卿一眼。从前无论什么时候,墨卿眉目间总是笼着一层郁色,眼底隐着幽幽的阴鸷,冷而锐利。


现在那层郁色没有了,看起来多了几分平和,像被打磨过的锋利玉石,多了一分内敛与平和。


曲清衡最终什么也说。


墨卿端着酒盏,看着那道鸦青色的高挑背影沿着蜿蜒小道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端着空酒盏坐了好一会后,墨卿重新拈起棋子,开始与自己对弈。


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十七默默上前为她斟满了酒。


墨卿抬头看了一眼十七,他依旧是寡淡沉峻的模样,但一向冷清的眉眼却略略柔和了,倒像是有些开心。


“很开心?”墨卿不轻不重落下一颗白子,语气平淡问他。


十七稍稍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回教主,属下不敢。”


墨卿转身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脸颊,微微眯了眯眼睛,抬着下巴对他说:“不敢?就差写到脸上了。”


十七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极浅的笑,薄唇微微弯起,眉眼在刹那间柔和,向来冷峻的眼中似有闪烁星光。


墨卿放开了捏着他脸颊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了十七几眼,语气十分正经:“嗯,往后多笑笑。”


十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墨卿这话的意思,耳朵染上了薄红,赶紧挪开了视线。


“……是。”


……


此时的武林正道已经乱作一团了。


众人都还留在朝阳城休整养伤,等着扶苏给一个交代。


陆一将这大半年搜集的证据送到了各派掌门的手上,从当年东瀛潜入中原,策划谢家案挑拨武林之间关系,到后来推波助澜杀死墨桓,推墨卿继位,再到这些年紧锣密鼓入主中原,在武林中设立归元派,时时刻刻监视武林。东瀛就像潜伏在暗处的狐狸,阴险狡诈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落入圈套,用十多年的时间来慢慢茧食武林的力量,潜入中原,潜入朝廷。


陆一同时将一份姜如姬与东瀛密谋准备出兵秦淮的绝密书信给了七大派掌门看了。


如今的局势比各派掌门了解的要糟糕得多。


内忧外患,东瀛即将攻入,而朝廷选择与东瀛联手。


他们几乎能遇见不久后,天下满目疮痍,百姓颠沛流离。


魏闫放下了那张重逾千斤的密信,看着不卑不亢的陆一,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力实在是太差了。这样气度的人,怎么会只是扶苏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卫?


扶苏如此气度如此谋略,又怎会只是一介江湖中人。


“扶苏君……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对武林内外默认的盟主发问,陆一的神情依旧是平静的,他只是说:“等主子到了,会亲口与各位掌门解释。”


这一等,就是四日。


众人沉着气养伤,也有了时间整理头绪。毕竟一下子知道的太多,也令人觉得目不暇接。


扶苏是在第四日午后到的雁来客栈。一下马车,他就直接朝大堂后的院子走去。


各门派掌门都在,正三三两两聊着最近发生的事,看起来倒也不算沉闷。


还是魏闫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缓步走进的扶苏。


一时间,魏闫的表情有些复杂,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扶苏才好。于私,他是从心里欣赏扶苏的。于公,他却在四人与墨卿决战时横插一手,并将四人重伤。


最终,他依旧选择了朝他略略一笑,颔首道:“扶苏君来了。”


扶苏依旧是那副温和高雅的模样,朝纷纷向他看来的各派掌门拱手行了一礼:“让诸位掌门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


众人的神情皆有些复杂,看着他欣赏有之,忌惮有之,疑惑有之,不善亦有之。


扶苏倒像是没在意,随意选了个位置落座了。


越成渊目光沉沉看向扶苏,先开了口:“扶苏君,老夫不懂什么弯弯绕绕,就直说了。你与落月崖教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扶苏没有回避,就这么看着越成渊,唇边笑意温和,落落大方答道:“如诸位所见,她是我喜欢的女子。”


不知是谁被茶呛了一口,咳得死去活来。


扶苏也没在意,只是笑了笑:“陆一也给诸位看过了,这些年武林的风风雨雨,都少不了东瀛的推波助澜。深究到底,如今的武林与落月崖并没有什么恩怨,为何执着于攻上落月崖?若是两败俱伤,正合了东瀛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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