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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最后一程

  王国血脉

“不管别人怎么想……”


“至少在我的眼里,你不是。”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低下头,声音里藏着说不出的难受:“对不起,泰尔斯。”


那一刻,泰尔斯从听政会议后一直沉闷不堪的心情,突然略略地波动起来。


像是冬雪里的攀山旅人,迎来了翻越坡顶后的一束阳光。


至少她是明白的。


她相信我。


一如既往。


“因为保护了我而向我道歉,”泰尔斯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爽快:“这个道歉我可没法接受呢。”


“可你要去黑沙领,你还记得伦巴的那些士兵吗?毫不犹豫地对我们发射弩箭……”少女的声音有些难受:“在那个男人的地盘里,你能想象要面对什么吗?”


“如果要指望伦巴帮忙,那这就是代价,”泰尔斯叹息道:“祝我好运吧还能比被绑上战场或者大卸八块更糟糕么。”


但塞尔玛的表情依旧很僵硬。


泰尔斯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


“嘿,听着。”


“这不是你的错,塞尔玛,好么……是星辰王国的插手,我是说,我的父亲,”第二王子耸了耸肩:“他让我措手不及,只能随机应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真好,”塞尔玛勉强地笑了笑,强自开着玩笑:“我从来都不知道,有个父亲是什么感觉。”


王子看着表情苦涩的女大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所以,想跟我换个身份吗?”


泰尔斯的心情似乎很好:


“随时欢迎,来自星辰王国的塞尔玛公主。”


两人都笑了。


但塞尔玛的笑声只持续了数秒。


“公主,”她下意识地重复道:“塞尔玛‘公主’(a)?”


泰尔斯意识到不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视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那么……”


王子的表情严肃起来:“听着,至少在未来的几年里……伦巴不会是你的首要威胁。”


“国王跟大公们的斗争只会日趋激烈,程度和手段都会渐渐超出预计。”


塞尔玛安静地看着他,默默地点点头。


像是两人都回到了藏书室和课堂里一样。


“而女大公统治下,表面积弱,内部分裂的龙霄城,反倒会被他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也许还先后拉拢的对象,你甚至能站在第三方的位置,在他们的对峙里左右逢源,攫取利益。”


“跟这次一样,谨慎地面对他们伸出的手,但不要轻易下注,”泰尔斯极其认真:“在这个时候坐稳你的位置,这才是你的当务之急。”


“做一个称职、合格乃至优秀的女大公,塞尔玛。”


女大公笑了笑,表情有些勉强。


“努恩王留给你一个不错的班底,”泰尔斯回想着听政会上的情景:“纳泽尔睿智精明,手腕高超,克尔凯廓尔寡言少语却颇有威望,哪怕是看上去很讨人厌的柯特森和林纳,甚至六位伯爵之外的人……”


“他们都会是你有用的助力,如果你表现出一个女大公应有的气魄和手腕,向他们证明:你对这片领地不可或缺。”


“至于里斯班……”泰尔斯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下,最终叹息道:“他是个优秀的摄政官,但是……也许你该考虑一下其他封臣的心情,还有龙霄城的平衡。”


塞尔玛皱了皱眉:“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泰尔斯摇了摇头。


“你的敌人依旧会在内部,”王子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沉重:“也许他们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封臣的不满,人民的轻视,传统的阻碍,险恶的谣言……但归根结底,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


塞尔玛轻嗤了一声,眼神依旧定定地望着泰尔斯。


好像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微笑着道:“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哼,听着像是骑士小说里装模作样、空无一物的垃圾鼓励。”


泰尔斯有些受不住她的眼神,不得不低下头来:“因为你是个女孩儿,塞尔玛。”


这话说得塞尔玛微微一怔。


泰尔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言语里有着化不去的浓郁忧愁:“你是个女孩儿,那就注定了,不仅仅是北地,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游戏里,你都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代价,拿出比男人更大的努力,达至比男人更好的成绩,才能得到堪堪与他们相当的收获、成果和来自外界的认可。”


“换言之,如果女大公不能拿出比先王努恩更好的答卷,甚至只是与努恩王并驾齐驱,”王子咬着牙,望向粗犷、大气、厚实,给人以沉重压迫感的英灵宫:“那你都永远只能是‘那个小女孩’。”


塞尔玛沉默了很久,她的情绪低沉下来。


终于,女大公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真不公平。”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泰尔斯蹙眉望着她,难掩眼中的担忧:“所以你才更不能放弃。”


“你知道,在乞丐堆里,对殴打你的乞丐们不予还手,会是什么结果吗?”


塞尔玛抬起眼睛。


“他们会持续地欺负你,殴打你,嘲笑你,孤立你,”泰尔斯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绷紧神经:“一遍遍地重复这种场景,形成‘你就活该被欺负’的印象。”


女大公心中一动,想起泰尔斯曾经向她说过的,那个出身下城区的王子的故事:“我知道。”


王子死死盯着她,表情很难看:“但这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其他人,是所有人,无论新来的人还是旧人们,不论殴打你与否的人,都对这种场景日趋习惯,引以为常,从而在乞丐堆里同吃同住的生活中,把这种印象加深、散播到所有人的意识里。”


“直到他们有意无意地把这种情况当作规则的一部分,自己编造、推导出诸如‘天生如此’‘弱肉强食’‘总有人要欺负人,也总有人要被欺负’之类的狗屁理由,让所有人,新人,旧人,强者,弱者,甚至包括被欺负的你自己在内的人,都下意识地相信:这就是环境,这就是规则,这就是常态,你没法改变它,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接受它,适应它,承认它,顺应它,这样你再被殴打的时候,才能少受一些苦。”


“这种大家都下意识地习惯环境,习惯规则的想法,才是最糟糕的。”


王子的脑海中,那片朦胧的记忆之海微微泛起波澜。


那一瞬间,泰尔斯的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在望向远方:“它会让你忘记:个体和社会是统一而不可分割的,你的行动,也是塑造环境和规则的因素之一。”


他吐出一口气,把思维拉回到现实。


“也许有些复杂,但是……”泰尔斯看着眼前面露疑惑的少女。


“如果你自己不敢去改变,选择沉默以应,乃至自我放逐,”他抿了抿嘴唇:“那不公平的环境就永远不会改变。”


王子轻声道:“女孩儿。”


泰尔斯看着渐渐沉默的少女,微微叹息。


“你说的没错,塞尔玛,我不该把你当做一个等待救助的弱者。”


他重新露出笑容。


“而你要学着自己成长,学着去相信自己,学着自己去听老乌鸦的课,”泰尔斯默默地道:“即使没有我。”


“女大公阁下。”


“保重。”


言罢,泰尔斯不忍再去看少女的表情,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


“泰尔斯!”少女突然失声开口,声音里藏着浓浓的担忧:“小心!”


泰尔斯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是啊,我会的……”


但塞尔玛不顾一切地打断了他。


“不。”


“在听政日前夕,夏尔……我是说里斯班伯爵私下里来找过我,”塞尔玛似乎很着急,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他来劝导我,最好离你远一些,离不祥的璨星家族远一些。”<>“为了说服我,他提前告诉了我一些秘密。”


泰尔斯怔住了,他侧过头:


“什么秘密?”


下一秒,塞尔玛嘴里吐出的词语让他内心一颤:


“灾祸。”


泰尔斯的表情微微一僵。


什么?


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保持着正常的表情。


塞尔玛的语气有些急促,表情就跟年幼的她偷偷逃课的时候一样:“在那些参加了终结之战的人们建立的国家里,比如埃克斯特……”


“尽管每个家族传承不一,版本有别,但至少十骑士的后人,至少十个大公家族的继承人在成年时,都会被告知一些终结之战的秘密……”


泰尔斯完全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塞尔玛。


“终结之战……”塞尔玛抿了抿嘴唇,犹豫了数秒,接着下定决心开口道:“六百多年前的大战后,我们更加警惕,仅剩的灾祸们则更加聪明……”


“我们彼此以更加复杂、隐秘、危险的关系,潜伏在世界的两端,在各色场合里,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


女大公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很果断:“但它……终结之战没有结束。”


“而我们和它们,也终究是敌人。”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速,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少女定定地望着他,目光充满了担忧和警惕:“泰尔斯,十八年前,星辰的血色之年……”


“关于你们为何会腹背受敌,弹尽粮绝,关于埃克斯特为何毫无顾忌地南下侵袭,为何荒骨部落和兽人也大举骚动……甚至你们的叛军,乃至璨星王室的悲剧……都跟这,都跟灾祸有关。”


那一秒,泰尔斯的瞳孔猛地缩紧,忍不住提高音量:“有什么关?”


但女大公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夏尔相信我才告诉我这些……”塞尔玛的表情凄然而犹疑:“这是……这是龙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她别过头:“别忘了,我现在……毕竟是女大公呢。”


泰尔斯顿住了。


好一会儿,泰尔斯才努力调整着呼吸,从失态中回过神来:“是么。”


龙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那么……也就是说,上一任龙霄城大公……


那个十八年前决意南侵的努恩王……


那个告诉自己,璨星之灾别有内情的埃克斯特国王,他也……


他愣愣地望着塞尔玛。


“但我想你最终会知道的,泰尔斯,”塞尔玛似乎有些内疚:“毕竟,你们是璨星家族……”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阴霾深深藏进角落里:“谢谢你,塞尔玛。”


“我知道,六年前,一男一女的那两个……灾祸来找你……”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


塞尔玛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会问你多余的事情,但无论他们为什么要找你……”


“都肯定跟那有关,都肯定……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


“你知道,”少女默默道:“在龙霄城里虽然不快乐……但我至少能保护你,尼寇莱手上有传奇反魔武装,英雄之厅里的戮魂枪时刻警戒……”


“可是在黑沙领……”


两人沉默了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身后的珍妮不满地嘶鸣一声,打破了寂静。


半晌之后,泰尔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记得的。”


远处,尼寇莱大声地咳嗽一声,毫不顾忌地道:“女士!”


这声催促让塞尔玛惊醒过来,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那个拿着黑色长剑的男人,虽然他拯救过我们,但是,”塞尔玛急促地道,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心,都在这几分钟里说完:“既然他参与了十八年的……那他就肯定跟这些事情有关系。”


“作为你们家族的仇人,我想不到他有任何放过甚至保护你的理由。”


“除非……他别有目的,图谋远大。”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那个用剑的身影与无数的疑惑一起浮上心头。


少女的话还在继续:“尼寇莱和大公亲卫……但他们最远只能追查到,那个男人外号黑剑,和一个叫作‘兄弟会’的国外帮会有关系……”


泰尔斯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


“塞尔玛,我知道了。”


王子颇有些苦涩地道: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多问为什么。


那一瞬,塞尔玛看清了王子苦涩糟糕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尼寇莱又在催促了。


“别了,塞尔玛。”


下一秒,泰尔斯闭上眼睛,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微微的喘息……以及若有若无的啜泣。


天空很蓝,很清澈。


少许的云层,渐渐被阳光染成金色。


身后传来金克丝女官的号令声。


女大公的脚步响起,渐渐远去。


泰尔斯忍着回头的**,向着黑马珍妮走去,勉强对怀亚他们笑了笑。


但他微微一顿。


只见尼寇莱慢腾腾地拉出了另一匹马,利落地整理着装备。


“虽然不是去棋牌室,”只见他对贾斯汀吩咐着什么:“但规矩一样:巡逻队清场开路,大公亲卫……”


“嘿,你也要去?”王子疑惑道。


尼寇莱转过头来。


“按照女大公的吩咐,小王子。”


陨星者面色不善地冷哼道:“我把你送到伦巴手里……”


“送你……”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狰狞笑容:


“最后一程。”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最后一程。


这个死人脸……


不能换个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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