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二章 苦难的尘世（上）
名叫凌霄的年轻人望向了何文，他是孟著桃身边处理庶务的副手，长久以来跟在孟著桃身边恐怕也是杀人无算，此刻他的表情也并不软弱，目光反倒冷冽如刀。</p>
“我们到如今，也不知道读书会到底是不是你办的，但孟大哥说，既然你愿意拿起这面旗，他就愿意为你冲锋呐喊、豁出性命。因为这世上最苦的是没有路，但既然有了路，人就可以为此豁出一切了。”</p>
年轻人的目光中，有如刀一般的凌冽，也有隐隐嗜血的警告。他说到这里，头微微低下，将手伸进怀里。房间里公平王身边的侍卫立刻朝这边靠了过来，何文伸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只见对方从怀中拿出了一本翻阅已久的小册子。</p>
“孟大哥送我一本书，上头写的，是曾经杭州钱希文的事情。孟大哥说，能看到希望，是一种幸福。”</p>
他看向何文，警告他。</p>
“……你要把路走出来。”</p>
……</p>
江宁城南，泊心门附近的厮杀，如风暴般的卷过整条长街。</p>
孟著桃冲向许昭南，手中钢鞭的攻势，已一波高过一波，然而挡在他面前的，是犹如佛陀般的天下第一人。</p>
厮杀的范围从街面冲入一旁的院落当中，墙壁倒塌了，青砖都被那钢鞭的崩劲砸开，两人的战斗冲上阁楼的高处复又厮杀而下，或许是因为打得起兴，林宗吾的长啸震动夜空、摄人心魄。</p>
周围的旁观者们没有人敢冲上前去凑热闹，这已然是属于天下最顶层武者的争斗，在数度冲向许昭南的努力失败之后，收敛心神的孟著桃与林宗吾全力作战，手中钢鞭的破坏力甚至达到了林宗吾这边都不敢硬碰的程度。</p>
作为接近一流的一群人，大量的武者在周围围观着这一场战斗。</p>
跟随孟著桃过来的同伴，已经在这些人的合围中悉数杀死。</p>
孟著桃数度倒下，而又站起来，最后经受的一拳，是道路旁边大院二楼上与林宗吾互换的第八十六招。作为周侗死后渐被公认的天下第一，在公开的打斗中，已经许久无人与林宗吾打上如此之久——上一次这种级别的公开厮杀，还是在当年的泽州，与八臂龙王史进的一战。</p>
院外道旁林立的火光中，众人渐渐感受到了厮杀的平息。</p>
几乎被拆掉的木楼二层，孟著桃倒在地上，他几度的尝试站起来，感受到了乏力，口中鲜血朝外涌出，林宗吾在前方看着他，外头的火光从那庞大身躯的后方照来。</p>
“大好人生。”林宗吾叹道，“为何求死啊？”</p>
孟著桃在地上挣扎着、摸索着，过了好一阵，方才背靠着旁边仍未垮塌的木柱，艰难地站了起来。</p>
“和尚，站到许昭南的那边，你真觉得能成事吗？”</p>
“阿弥陀佛。”林宗吾双手合十，“大光明教总要有个着落，老衲一生至此，总有些事情，只好抱残守缺，没得选择……更何况，谁胜谁负，如今恐怕也说不准吧，或者许公此次离开，真能做出一番事业呢。”</p>
孟著桃的脸上凄厉地笑起来，他感受着口中涌出的血腥，伸手尝试抓住林宗吾：“华夏军已经到了，他们会打醒你。”</p>
林宗吾脸上显出愠怒之色，随后却也上前了一步，伸手抓住似要瘫下去的孟著桃。</p>
“孟施主，宁毅未至，老衲既然决定出手，今日的江南，便没有几个人能帮着何文翻起浪来。”</p>
孟著桃也伸手揪住了林宗吾，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动了不必要的真怒，林宗吾随后又叹了口气。</p>
“罢了，孟施主，一生武艺练到这等程度，你能被老衲尊重……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这大好的人间……”</p>
林宗吾在叹息，孟著桃揪着他的袈裟，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笑了出来。</p>
“大好人间……哈哈……荒谬……”他的神色渐渐恍惚，喃喃道，“和尚……在这等的人世间，你不觉得累吗？”</p>
林宗吾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揪住孟著桃，没让他倒下。黑暗里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孟著桃就像是已然死去了一般。</p>
过得片刻，他发出了于这世间的最后的声音。</p>
“我已明大道。此生罪孽难赎，却终能点燃自己，为他人照亮道路……和尚，这世间……”</p>
林宗吾等了一阵。</p>
……</p>
放开了他……</p>
……</p>
天亮之前，江宁城中针对四王发动的最大规模、也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刺杀，就此失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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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之中，这轰隆隆的、狂躁的一晚，决定和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孟著桃做出自己的决定、林宗吾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决定。而对另外的一些人来说，夜里的躁动，更多的是一场令人费解的闹剧。</p>
天明的前一刻，夜黑得最深沉的时候，一道身影蹒跚着、缓缓的走进冰冷的水中。</p>
后方有人陡然抓住了他，将他拖着走向岸边。</p>
“放开我……放开我……”求死的身影虚弱地挣扎。</p>
化名龙傲天的少年并不理会，将他拖回了岸上，扔回他妻子的尸体旁。</p>
薛进浑身都是水中带来的腥臭，蜷缩成一团，缓缓的颤抖。</p>
站在前方的少年身上也沾着腥臭的气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是过得一阵，方才道：“至少也该让她入土为安后再死吧？”</p>
薛进缓缓摇头：“在这……世间。入土……哪有为安……我不愿活了，我一刻也不愿活了……恩公……”</p>
少年张了张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们？”</p>
“……”薛进愣了愣。</p>
“你不是曾经打过宁毅的头吗？”</p>
“……”薛进看着他。</p>
“我自西南而来，见过宁先生，你就不好奇，他今日如何了吗？”</p>
秋日的河水带来了渗人的凉意，薛进蜷缩在那儿，瑟瑟发抖。随后，天边第一缕的鱼肚白渐渐亮起来，他看着那居高临下的少年脸上的轮廓，先是茫然，而后迷惑，过得一阵，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来。</p>
“你……你……”</p>
模糊的回忆从脑海的最深处翻涌起来。</p>
那是许多年前，时常跟随在宁毅身边的一道模糊身影的轮廓，渐渐的与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p>
“你是……”</p>
一旁的小和尚也瞪着眼睛，看着这边。</p>
些微的晨光中，少年站在那儿。</p>
“我叫龙傲天，从西南来。”</p>
……</p>
“……我来看看这江宁，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p>
……</p>
时光碾过人的身躯，像是要从人身的内部将那些将死者撕裂，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回忆的衬托下变得更为真实起来，它笼罩着薛进。他蜷缩在那儿，张开嘴，让痛苦从口中、从眼中、从身体的每一处喷薄出来。</p>
凌晨才稍稍平静的街道上，人们陡然间，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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