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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三十集)

  六朝云龙吟

“程兄来汉国,还是为你的纸钞打算吧?”


陶弘敏毕竟不是神仙,从自己的行迹分析,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事实上,刘骜如果真要是英睿之主,自己确实有想法在汉国推行纸钞,来缓解天子缺钱的困境。但现在,自己半点念头都没有。


赵墨轩道:“程少主在宋国推行纸钞,赵某风闻已久。只没想到程少主如此年轻。”


“还请赵兄指点。”


“我有什么好指点的?”赵墨轩笑道:“我只是个养马的,钱生钱这种玩法我看不懂,也玩不来。”


“程兄拿到大行令,倒是一步好棋。”陶弘敏接口道:“汉国诸侯大都有自行铸钱之权,想推行纸钞,少不得跟诸侯打交道。不过程兄想必也看到了,汉国诸侯林立,豪强峰起,想要推行纸钞,谈何容易。”


程宗扬心里道:推行纸钞相当于触动了诸侯的铸币权,面临的压力比起算缗可要大上百倍。


“天无绝人之路,如今汉国自毁堤坝,你我何不携手共谋大事?”陶弘敏笑道:“汉国推行算缗,这里面的利润有多大,我不说程兄也能猜得到。”


“那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陶弘敏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晴州的店铺还未解禁。”


程宗扬顿时明白过来,晴州商铺被封将近一个月,晴州商人都没有动静,算缗的风声一传出来,陶弘敏就立刻赶到洛都,多半是晴州商铺被封这件事背后的水太深,陶弘敏也没有把握解禁,只能另外想办法找店铺来操盘。相比之下,云家遍及汉国的店铺,就成了最佳选择。


程宗扬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还用什么抵押?硬借也能借到。但话说回来,这钱虽然是云大小姐用酒量拼来的,但陶弘敏给得这么痛快,也算是诚意十足,自己再斤斤计较,未免太小家子气。


他想着,微微挺了挺身,“不知陶兄有什么主意?”。


第五章。


阳光透过窗棂,带来一丝微微的暖意。阁中的侍女都被打发出去,只剩下陶弘敏、赵墨轩和程宗扬三人。陶弘敏亲自动手,拿起铜壶,用沸水洗过茶碟,然后重新沏上茶水。


“说来简单,”陶弘敏道:“只不过请程兄帮忙,从今日开始,设法抬高市价。在诏令颁布之前,将市面上百货的价格抬高到五成以上。”


抬高物价,等于变相抬高了汉国商贾的身家,将来他们要缴纳的算赋自然更多。陶弘敏抬高物价也许用不了三五万金铢,可对汉国商贾造成的损失,将会数以百万计。这些钱当然不会落入陶弘敏的口袋,但对汉国商贾的整体实力是一次沉重打击,使他们在议价时更为弱势。


程宗扬道:“抬价好说,但只靠我控制的几家店铺,抬价的效果未必能尽如人意。”


“这个程兄不用担心,只要程兄开始抬价,我们晴州的商人自会配合。”


晴州商人的店铺虽然被封禁,但他们掌握的货源和渠道还在,只要市面上的店铺配合,抬价轻而易举。难怪陶弘敏信心十足,只不过如今晴州商家成了太后的眼中钉,陶弘敏不好露面,只好找程宗扬合作。


“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陶弘敏拍了拍衣袖,“要钱是没有了。但我可以向程兄提供担保,向晴州总商会赊购货物,限额十万金铢,为期两个月。”


“两个月不够,至少一年。”


“如果两个月还不够,这笔生意就无法再作了。”


陶弘敏想藉着算缗的机会掠夺汉国商贾,操作必须尽可能的快,在算缗令颁布之前,将货物价格推到高点,算缗令一旦开始推行,立刻反向操作,在最短时间内,将货物价格砸到最低,以此敛财,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财物运出汉国。如果时间拖延太久,风险就太大了。


程宗扬道:“还款方式是钱铢还是等价货物?”


“就看程兄怎么方便了。”陶弘敏大方地说道:“两者均可。”


“货物按时价?”


陶弘敏笑道:“程兄就不怕吃亏吗?当然可以。”


两个月后,如果算缗推行,货物价格必定大跌,程宗扬如果按当时的价格用货物偿还,赔上两三倍都是少的。


“那便两个月,但有一条,”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无息。”


陶弘敏抬手与他击了一掌,“成交!”


赵墨轩道:“看你们说得这么热闹,也算我一份得了。”


陶弘敏道:“老赵你要肯出手,我可是欢迎之至!”


“我比不上老五这么财大气粗。这样吧,我出五万金铢,赚多赚少随便。”


程宗扬笑道:“那要是亏了呢?”


“那你给我补齐。”赵墨轩道:“总不能叫我吃亏吧?”


“成!”程宗扬抬起手,与赵墨轩击了一掌。


程宗扬起身道:“事不宜迟,算缗的事我再去打听一下,如果确有此事,咱们再仔细商量。”


赵墨轩道:“正好,我要去猎两只鹿,就与程少主一道吧。”


“行啊老赵,钓了一夜鱼,你还有精神去猎鹿?”


“我是苦出身,不比你们身娇肉贵。路上眯一眼就有了,总好过在这院子里虚掷时光。”


…………………………………………………………………………………


程宗扬是与陶弘敏同车而来,随行的只有云丹琉那辆油壁香车。赵墨轩倒是有一辆大车,车厢车板用的都是上好的铁杉木,轮彀上用的青铜铸件已经颇有磨损,一看就是常年在野外驰骋的。


马车驶出庭院,在门外等候的十几名大汉立刻跃马而起,紧追上来,熟练地散成一个圆形,戒备森严地守在车辆周围。


程宗扬赞道:“赵兄这些护卫真了不起,马如龙,人如虎……”


赵墨轩没有答话,而是从车顶取出一颗悬在金丝上的珠子,用拇指上的玉石扳指轻轻一击。一道无形的屏障瀑布般落下,程宗扬话音未落,竟然听到“虎、虎……”的回音。


赵墨轩舒了口气,“现在可以说了。”


程宗扬不解地说道:“这是……”


“我昨晚钓了半宿的鱼。”赵墨轩道:“和程郑。”


程宗扬本能地看了看四周,那些扈卫背弓持剑,警觉地望着周围,丝毫没有留意车内的异常。


“别误会,我跟程郑背后的人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生意上的朋友。”赵墨轩道:“老程昨晚可是说了你不少好话,把你夸得跟朵花一样。”


“程大哥谬赞了。”


“我想听听你对算缗令的看法。”赵墨轩道:“讲实在的,咱们不用兜什么圈子。”


“这是针对商贾的抢劫。”程宗扬直言不讳地说道:“算缗令一旦推行,汉国商业必定一蹶不振,这种局面对我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赵墨轩道:“我们是晴州商人,你的根基是在宋国,汉国的商人就是全死光又如何?反而让我们少了竞争对手。”


“算缗令针对的是商贾,打击的却是整个商业。汉国的商品交易本来就不发达,再遭此重创,退回到以物易物也不是不可能。”


“那对汉国又有什么坏处?农民生产的粮食又没有少一粒,反而避免了被商贾盘剥。在旁人看来,这可是劫富济贫的好事。”


“赵兄是故意考我的吗?即使退一万步讲,商贾没有生产任何物品,只是囤积居奇,坐享其成,但他们的存在提高了社会运行的效率。物品流通本身,就是一种财富。如果汉国商业被摧毁,甚至退化到以物易物,无论晴州商人还是晋宋两国的商贾,从中得到的最多是一时之利,失去的却是整个汉国市场。”


赵墨轩若有所思地摸着扳指,过了会儿道:“你为何不这么跟陶五说?”


程宗扬苦笑道:“陶五只想着火中取栗——别忘了,他只是陶氏的继承人之一,不是陶氏的当家人。他要想在兄弟们中间出头,要的就是这样的一时之利。用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说服他的。”


赵墨轩摸着指上的玉石扳指,“程少主可有回天之力?”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既然程少主无力回天,为何不与陶五一样坐享其成?难道这里面有更大的利润吗?”


“我?也许是因为我和晴州商人理念不同吧。”


赵墨轩深深看了他一眼,“理念?”


“赵兄看来,生意是不是一种竞争游戏,我多赚一文,对方就少得一文?”


“行商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在我看来,商业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都是商人,但大多数商人都不了解商业的威力。”程宗扬道:“商业活动本身就潜藏着一种巨大的力量。赵兄刚才说的利润,在这种力量所能获得的收益面前只能算是沧海一粟。”


赵墨轩笑道:“比朝廷的力量还大吗?”


“当然。”程宗扬道:“这种力量不仅超越皇权,甚至可以改变天下。”


赵墨轩勃然变色。


程宗扬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是程宗扬与晴州商人最大的分歧,算缗令风声传出,普通商人惶惶不可终日,晴州商人却敏锐地嗅到其中蕴藏的商机,不遗余力地播云弄雨,从灾难中寻求利益最大化,把汉国商贾的大面积破产,当成狂欢的盛宴。


晴州商人的反应和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可程宗扬的理念与他们有着根本的不同。在程宗扬看来,六朝的商业还处于十分原始的阶段,资本的力量别说萌芽,根本还在胚胎之中,丝毫没有显露出它吞噬一切的威力。他一直考虑的,是怎么培育市场,拓张商业在各个领域的渗透,而不是杀鸡取卵式的掠夺财富。像晴州商人的作法,即使能拿到金蛋,可下金蛋的母鸡也没有了。


赵墨轩盯了他半晌,忽然放声大笑,“我见过的狂生也不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狂妄的,居然认为商人的力量能超过天子。”


程宗扬摇了摇手指,“是商业,而不是商人。到了商业时代,每个人都是商业的参与者,商人只是其中一方。”


“好一个举世皆商的狂想。很狂妄。但我很喜欢。”赵墨轩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会怎么做?和陶五一道发财,还是坚持你的理念?”


程宗扬叹道:“说实话,我还在犹豫。”


“那么等你确定了之后,就来找我吧。”赵墨轩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半闭着眼睛道:“别人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程郑却是赚钱为了报恩——他的话我信得过。但想让我心甘情愿地掏钱,总得给我一个心甘情愿的理由。程少主,我可是看好你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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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缗?”云丹琉大吃一惊。


“陶五花了不少力气打探消息,应该不是乱说的。”


赵墨轩半路就停船靠岸,说是看中了一群鹿,要去猎上两头。程宗扬与云丹琉一同回到洛都。船到码头,敖润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当即换了大车,在车中提及刚刚听到的消息。


程宗扬道:“我先去打听一下内幕,你立刻知会云三爷和云六爷,尽快赶回洛都商量应对。”


“好。”云丹琉答应一声,然后坐起身,忽然身体轻颤,疼得颦起眉头。


“别动……”


这会儿在车内,也不怕别人看到,程宗扬扶着她放在自己腿上,一手在她臀下慢慢揉着。


云丹琉脸色越来越红,有心推开他,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不爽利。正纠结间,程宗扬忽然伏到她耳边,小声道:“床单哪儿去了?”


云丹琉顿时大窘,勉强道:“扔了……”


“那可是你的元红,一生只有一次……怎么能扔了呢?”


“别往我耳朵里吹气!”云丹琉努力推开他,红着脸拂好发丝。


“刚才说的事情,千万不要耽误。”程宗扬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尤其是限田限奴两条,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云丹琉也提起心来,云家这些年没少在汉国购买田地,一旦限田令颁布,云家田地全部没入官中,那损失没有人能承受得起。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今晚我去找你。”


“还有什么事?”云丹琉刚问出口,就看出他表情中的意味,赶紧道:“不行!”


“那你来找我。”


“也不行!”


“那你说,我们在哪儿见?”


“你休想!”云丹琉道:“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把云丹琉气了个半死,但接着身体一紧,被他抱住。


“既然这样,咱们就先把事给办了,免得耽误……”


云丹琉听着他的嘟囔,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惶恐,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仿佛是兴奋,又仿佛难以言说的甜蜜……但更多的则是羞愤。


“要死啊!这是在车里!”


“今晚你要不答应,我还不如在车里办了。”


“今晚就今晚,你先放手。”


“这才乖嘛。”程宗扬说着掏出那张白鹿皮,“这是给你的奖励。”


云丹琉顾不得他的调笑,连忙接过来,“陶氏钱庄的凭证?”


“十七万金铢。这可是你赢的。”


云丹琉长长松了口气。


“你立刻把钱提出来。但无论谁来要债,说的条件再好,也不能给。”


“为什么?”


“因为我们现在需要现金,大量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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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润满身大汗地狂奔过来,远远便忽哨一声。韩玉闻声打开大门,敖润顾不上答话,迳直奔进庭中,一面飞奔,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只竹筒。


程宗扬、程郑、秦桧等人已经在厅内商谈良久,见敖润进来,同时站起身。程宗扬没有着急询问,而是先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喝口水再说。”


敖润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抹了把脸上的汗,长喘了几口气,稳住心神,这才说道:“大司农不在府上。我去见了徐常侍、蔡常侍,还有鸿胪寺几个相熟的朋友,都没有听说过这事。”


程宗扬皱起眉头,宁成是大司农,他出门在外也就算了,蔡敬仲不知情也不算意外,但没道理连徐璜也一无所知。


敖润把竹筒放在案上,“最后徐常侍找到具瑗,才从篑中翻出这封奏疏。”


程郑道:“篑中?怎么回事?”


秦桧道:“天子批阅过的奏疏一般都发往尚书台,若是还需要斟酌,就收在玉堂前殿的竹篑里。”


敖润道:“就是这个。但这一封上面没有天子的御批。”


程宗扬讶然道:“这封奏疏天子还没有看过?”


“不好说。徐常侍也拿不准,也许是看过,但天子没有留御批;也许是刚呈上来,被人误收到篑中。还有,这奏疏沾过水,后面的姓名都洇了墨,辨认不出来。”敖润道:“徐常侍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抄录,索性让我把奏疏带出来,等家主看完,我还要送回去。”


说话间,秦桧已经打开竹筒,抽出奏疏,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然后神情凝重地递给家主。


那封奏疏是写在一张素绢上的,字数并不多,但内容一条一条触目惊心,正与陶弘敏所言一模一样。奏疏上夹杂着水痕,不少字迹模糊不清,尤其是上疏人的姓名彻底洇成一片零乱的墨迹,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秦桧道:“且不说奏疏的内容,只看疏中言辞,多半是刀笔吏的手笔。”


程宗扬仔细看着,那封奏疏从汉国秋粮减产说起,对国中生民藩衍而土地日蹙的状况忧心忡忡,提到大量土地都集中在富户手中,以至于富者益富而贫者益贫。接着笔锋一转,指斥商贾之流不事生产,一味囤积居奇,贱买高卖,都是些于国无益的蠹虫。


朝廷对田地收取的赋税不过三十税一,那些商贾对佃户收取的田租却达到三成甚至四成,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朝廷因天灾免税,广施雨露以为恩典,那些商贾受朝廷恩惠免税,收取的田租却不减升斗,如此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掠夺他们的财富简直天经地义……字里行间透出的严苛与森寒,果然是酷吏的口吻。


程宗扬把奏疏递给程郑,一边道:“朝中最有名的酷吏,要算是御史大夫张汤了。会不会是他?”


秦桧道:“也许是宁成。他身为大司农,主掌财计,因算缗上疏,正是分内之事。”


程宗扬摇摇头,“我看不像。宁成虽然执法严酷,但对商贾的看法不似奏疏中这样偏激。”


程郑道:“行文虽然酷似刀笔吏,但看这疏中的条款,倒更像是不涉实务的文士所为。”


秦桧思忖道:“也许并非出于一人之手。只是这奏疏如此要紧,为何会有人把它藏起来?”


“只是个意外吧。”程宗扬把小黄门不小心弄湿奏疏,正好被赵墨轩相熟的内侍看到,私下透露风声的事说了一遍。想来那小黄门怕担责任,把奏疏悄悄投入篑中。


程郑忧心忡忡地放下奏疏,“此令一出,不仅汉国商贾破家在即,其余五朝的商贾也必定人人自危,往后的生意愈发难做了。”


程宗扬在厅中踱着步,“老秦,依你看,天子有几分可能依奏实行?”


秦桧道:“这些条款正合天子的脾性,若是太后一方不反对,算缗令十成十会推行下去。”


“吕氏一方会反对吗?”


“我看不会。”程郑道:“那些豪族有权有势,商贾徒有钱铢,在他们眼中无非是待宰的肥羊。天子既然下刀,他们可没理由拦着。”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那位赵墨轩……怎么样?”


程郑道:“我这些年在晴州,和他打过不少交道。他这人平常看似懒散,但作起生意又快又狠,敢打敢拚,而且独具慧眼,出手必中。他的生意都是自己一拳一脚打拼出来的,虽然身家比不上晴州那些累世行商的钜富殷实,但无论朱家还是陶家,都不敢小觑于他。”


“若是合作的话,能信得过吗?”


程郑道:“老赵在生意场上的口碑还不错,为人极讲信义,而且五万金铢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钱。信得过。”


程宗扬停下脚步,“这奏疏虽然出了意外,被人藏了起来,可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迟早天子会召上疏人奏对。大家都认为此事势在必行,看来算缗是躲不过了。”


“依主公的意思呢?”


“依我的意思,当然不能让算缗令推行下去。”程宗扬道:“陶弘敏他们与太后有了龃龉,该损失的都已经损失了,当然不在乎汉国商贾的死活,我们和云家不同,在汉国的利益轻易不能抛弃。”


秦桧提醒道:“算缗令的推行已成定局,螳臂挡车,殊为不智。眼下一是设法避开算缗令,保全资产;二是与晴州商会合作,莫失良机——二者必选一。”


程宗扬沉默良久,然后叹道:“你说的没错,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虽然六朝没有人像自己一样了解商业的威力,更清楚商业发展对社会的推动作用,但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白痴,领先无数步那就是妥妥的神经病。陶弘敏说得没错,这是一个暴发的良机,自己若是因为一个单纯的信念,而放弃这次攫取财富的机会,那就是纯粹的傻瓜。


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这么赤裸裸的摆在面前,让程宗扬一时间难以抉择。左思右想都没两全之策,最后程宗扬干脆道:“这次发财的机会我肯定要抓住,程大哥,你熟悉汉国的商业,这事拜托你来操办,尽可能趁这个机会把汉国的商脉控制住。”


“商脉?”


“不错。陶五想的是挣快钱,捞一把就走。他有他的需求,贪图实利也无可厚非。但咱们不妨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借这个机会尽量控制商脉。”


“十万金铢的货物,五万金铢的钱铢……”程郑盘算片刻,点头道:“有这笔钱的话,可以一试。”


“不止。”程宗扬道:“云氏拿到现款还完账,被封的财物一旦解禁,这又有十几万金铢。”


“这就有三十万了。”程郑还是头一次操控这么大笔财物,精神顿时一振,跃跃欲试地说道:“这笔生意做的过!”


秦桧道:“算缗令一旦推行,商业必定萎缩。控制商脉又有何益?”


“所以,”程宗扬话锋一转,“算缗令对商业的损害必须降低到最小——奸臣兄,这就是你的任务了。”


秦桧搔头道:“若是宋国,还有法可想。可汉国的酷吏执法森严,几乎没有活动的余地,更没有什么情面可讲,算缗令一旦颁布,就是天命难违……”


程宗扬拍着秦桧的肩膀,使劲给他打气,“别人没办法,可你一定能行。老秦,你的能力我是信得过的!你最大的缺点只有一条:不够自信!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汉国群臣看看咱们的手段!”


程宗扬一通忽悠打气,让秦桧也大为心动,尤其是最后那句话。秦桧自负才谋,心底也是颇有几分傲气的。眼珠略微一转,秦桧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拱手说道:“为主分忧,谋士之职。属下必不辱使命。”


“你有主意了?”


“略有所得,不过要先找到上疏之人,才好对症下药。”说着,秦桧抖了抖绢帛,“该请卢五爷出手了。”


冯源进来道:“卢五爷来了。”


程宗扬笑道:“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秦桧和程郑对视一眼,神情茫然,“谁?”


程宗扬一摆手,“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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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景拿起奏疏正看、反看、横着看、竖着看、斜着看,对着太阳看……


秦桧道:“此人一笔隶书虽然不见得高明,但笔锋刚劲有力,犹如刀刻,末笔又深又险,多半是惯用刀笔的积年老吏。”


卢景折起绢帛一角捻了捻,试了试手感,又凑到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墨迹,然后啐了一口,说道:“绢帛质地发黄,手感略粗,是舞都出的柞蚕丝。这种丝帛价格低廉,洛都用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倒是这墨,用的是炭墨——写奏疏的人,肯定不是在朝的官员。”


程宗扬没听懂,“为什么?”


“朝中郎官以上,朝廷每月都会赐愉麋墨。愉麋墨是松烟墨,跟炭墨是两回事。”卢景道:“给天子上疏,没有人会留着好墨不用,除非他没有。能给天子上疏,还不是朝廷的官员,会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动,浮出一个念头:天子秉政没有多久,在朝廷以外的势力只有一个,难道是云台书院?


秦桧道:“这笔迹如何解释?”


卢景寻思道:“也许是哪个老吏被贬职——”“不用找了。”程宗扬道:“我上次去云台书院听人说起,射声校尉陈升被去职之后,就在云台书院闭门苦读。他出任射声校尉之前,在军中当了二十年的书佐。”


程郑皱眉道:“我与陈升打过交道,他虽然有刀笔的功夫,但未必能写出这样的奏疏。”


“可能陈升只是参与者之一,议定之后由他抄录。”


“解铃还须系铃人。”秦桧道:“多说无益,待我去看看是哪位大贤。”


“你就这么去登云台书院的门?”程宗扬担心奏疏的内容泄漏出去,一旦被人得知,立刻就是是爆炸性新闻。


“有了方向便好。”秦桧笑道:“徐公公想必已经等急了,我先把这奏疏送回宫里。”。


第六章。


众人分头办事,程郑去联络赵墨轩,策划下一步行动。敖润回去送奏疏,秦桧则与冯源一道,前去找徐璜打探门路。


卢景是来给哈米蚩送药,顺便替换斯明信。如今剧孟、严君平都藏身此地,绝不容有失,他们两人无论去作什么,都会留一人看守,寸步不离。程宗扬也惦记着内院的安全,正好与卢景一道过去看看。


两人穿过客栈的暗道,到了剧孟等人藏身的文泽故宅。这处旧宅已经多年未曾住人,紧邻客栈的后院有两排土坯草房,形成一个窄窄的夹道。一条大汉正守在道口,虎背熊腰,神情阴郁,却是刘诏。他伤势已经恢复大半,但同来的十名伙伴只剩下他一人,神情间不免多了几分郁色,从上清观回来后,他便每日守着衙内,不敢稍离。只要他在这儿,高智商就在不远。


果然,已经胖了好几圈的高智商正坐在一间土房门口,把一条腿的裤子捋得高高的,指着腿上的伤痕,口沫横飞地跟青面兽吹牛。


老兽是实诚人,早被高智商说得懵圈了,瞪着牛蛋大的眼珠一个劲儿点头。富安拿着一只茶壶蹲在门槛边,一边笑眯眯听着,一边瞅准机会递上茶壶,让衙内喝口水润润嗓子,好有力气接着吹牛逼。


“你这是闲的吧?”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没事干给我劈柴去!”


高智商赶紧放下裤子,涎着脸道:“我这不是来看望哈大叔的吗?兽哥一个人在这儿也怪闷的,我们聊聊天,也好让他舒舒心。”


程宗扬往屋里看了一眼,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像座孤坟一样,平添了几分阴森。


“哈老爷子怎么样了?”


青面兽还没开口,高智商就抢着道:“哈大叔说了,这就跟孵鸡蛋一样,没动静就是好动静,等孵完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就是时候久了点。”


青面兽“嘿嘿”一阵傻乐。


程宗扬找了十几个大夫,都说老兽人的腰椎是没救了,运气再好,往后也只能瘫在床上。最后还是哈老头自己清醒过来,拿了个法子,让青面兽在地下掘了个丈许深的大坑,把他整个埋进去,就像冬眠一样,在地下沉睡。哈米蚩是兽蛮巫师,天生具有与大地沟通的能力。程宗扬虽然觉得从大地汲取力量恢复身体的医疗方案很不靠谱,但哈米蚩恢复的速度着实令人惊讶。不到一个月时间,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尽数恢复,眼下只剩受伤最重的腰椎还在滋养。


卢景拿出一只鼓囊囊的布袋递给青面兽,“这是哈爷上次说的草药,把它碾碎,掺到土里……”


“我来!我来!”高智商赶紧接住草药,拍着胸脯道:“卢五哥你放心!我保证把它碾得碎碎的!”


卢景朝他头上拍了一记,“没大没小的……叫叔!”


高智商嘻笑道:“我不是怕把你叫老了吗?”


程宗扬道:“严老头呢?”


“还在里面呢。”高智商压低声音,“我刚悄悄瞅了一眼,那老头跟魔障了似的,对着墙一个劲儿画圈圈,好像在诅咒谁……师傅,你可小心点啊。”


程宗扬眉头微皱,严老头算是被剑玉姬那贱人忽悠惨了,到这会儿还没拗过来。那家伙看起来像是个好好先生,挺好说话的样子,内里却像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一旦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卢景道:“他出过门吗?”


“没有。”


“什么时候起来的?”


“清晨吧……反正比我早。”高智商看了眼富安。


狗腿子立刻道:“严先生一早就起来了,没出过门。”


“他吃过饭吗?吃的什么?吃了多少?上过茅房没有?用的净桶?除了你们还跟谁接触过?”


卢景一个劲追问严君平的起居行止,细致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纳闷,“严老头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以前见过严君平吗?”


“没有。”


“我们这儿以前有人见过他吗?”


程宗扬还在思索,卢景道:“万一他是假的呢?”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除了朱老头,自己身边这么多人,没一个认识严君平的。朱老头刚被黑魔海的人引走,自己就从黑魔海手里把严君平找了回来——这事儿也太巧了吧?万一这是个圈套呢?


“老匡呢?”程宗扬记得匡仲玉曾跟随岳鹏举到过洛都。


“我问过他,他当时只是随行,并没有见到石室书院的山长。”


程宗扬飞快地转着念头,然后道:“是真是假,问一下就知道了。”


严君平的屋子也是土坯房,但比哈米蚩那间宽敞一些,屋里除了床榻,还有一张书案,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可纸上全是空白。


斯明信靠在房间一角,盘膝静坐,整个人都像陷到墙壁里面一样,不留心根本看不见人影。严老头则是面壁而立,一手举在半空,真跟高智商说的那样,对着墙壁一个劲的画圈圈。


程宗扬仔细看了半晌,才发现他在写字,而且来来回回写的只有四个字:咄咄怪事。


死老头,还以为你在诅咒我呢。


“咳。”程宗扬咳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严先生还是不相信我们?”程宗扬态度很和气。


严君平没有作声,只一笔一划把那个“怪”字写完。


程宗扬耐着性子道。“严先生当初是怎么跟岳鸟……岳帅认识的?”


严君平专注地写着字,一脸的旁若无人,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程宗扬换了个角度,“严先生还记得刘谋吗?”


“刘次卿?”


“刘询?”


“刘病己?”


严君平手指微微一顿。


程宗扬一看有戏,猛地用力一拍书案,“严大裤裆!”


被程宗扬厉声一喝,严君平浑身都是一震,然后跟生吞了一根石柱子一样,直撅撅转过身,一手指着程宗扬,脸色时青时白,显然气得不轻,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竖……竖子!”说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被一个后生揭穿当年的糗事,这老头着实有了几分羞色。


程宗扬倒是放下心来,这个严大裤裆九成是真的,他就怕黑魔海那帮贱人暗中设套,让自己弄个假货回来,丢人败兴不说,不定还有什么?蛾子。只要严君平是真的,剑玉姬有什么手段,自己尽管接着。


程宗扬堆起笑容,笑眯眯道:“严先生先别生气,谁年轻时候没干过荒唐事呢?话说,这下你该相信我们了吧?”


“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严君平狠狠一甩袖子,“有死而已!”


严君平硬梆梆说完,然后面对着墙壁拂衣坐下,两眼一闭,无论程宗扬再说什么都一言不发。


卢景冷眼看了半天,没有找出什么破绽,干脆道:“得了,我先去看看老剧吧。”


剧孟的住处在最里面一间大屋,屋内与哈米蚩相似,同样是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陈设,只在屋内正中垒着一个孤零零的土堆,半人高矮,看起来很像是个坟头——其实它就是个坟头。


坟茔的尺寸大小、外观形制都是匡仲玉一手算出来的,匡大骗当时拍着胸脯保证,这墓百分百能屏蔽天机,活人藏在下面,无论谁来卜算,都是已死之象。


坟前还立了块碑,看起来十分逼真。按照匡仲玉的说法,这碑并不在算中,立不立都那么回事。但剧孟得知自己要在坟中藏身,恶趣味发作,强烈要求给自己立块碑。卢景都不想答理他,剧孟又是亮伤疤,又是摆资历,逼着大伙给他弄了块碑杵到坟前,还专门央着秦奸臣给他写了碑文:大汉游侠儿之墓。


“人活着,坟都造好了。”剧孟一脸舒坦,用残缺的手掌摸着胸口道:“还能活着躺里边,尝尝死人的滋味——老剧这辈子算值了!”


剧孟的生命力堪称魔兽,比哈米蚩那个兽蛮人还强横几分,短短二十余天,除了残缺的手指和眼睛无法长出来,体表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连吞过火炭的喉咙也开始能发出声音,虽然像砂纸磨过一样难听,但总算能开口说话。


卢景嗤之以鼻,“这么旷达你怎么不把名字写上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大汉游侠儿之墓,不是我一个人的坟。”剧孟虎目微闭,用嘶哑的声音道:“我这一闭上眼吧,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游侠儿们就都来了……他们有的死在山上,有的死在河里……”


“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一个个浑身是血,肢体不全……都是些天不收地不留的孤魂野鬼啊……”


“我给他们建个坟,他们就都来了……你瞧瞧,一个挨一个,多热闹……”


剧孟说得绘声绘色,再加上他喉咙还未痊愈的怪异声音,更是鬼气十足,连程宗扬这种不怕鬼的,都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仿佛真有无数阴魂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这小小的墓穴里。


“呜呜……”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阵呜咽声,一个女子捂着嘴巴瑟瑟发抖,实在是被剧孟那番话吓得狠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剧大侠,你没少在这里讲鬼故事,吓唬她吧?”


剧孟哈哈大笑,“可不是嘛!上次我都把她吓得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我看你是闲的!”卢景翻著白眼道:“索性一刀宰了她了事,还留着她干嘛呢?”


“你懂个屁!”剧孟扯着嗓子道:“这可是刘彭祖的婆娘,以前锦衣玉食,那啥啥啥啥的,现在白天给我铺床叠被,穿衣喂饭,夜里给我暖床捂脚,把屎把尿,比狗强多了。我这闲了,还能拿她排忧解闷——跟你说,就她那奶子屁股,我能玩一宿……”


卢景喝斥道:“你打住吧!”


“怨我,怨我……”剧孟憨厚地说道:“忘了你还是光棍呢。要不,你也来一口?”


“滚!”


程宗扬打量了一下周围,墓穴刚挖好不久,虽然抹过石灰,铺了干草,但四壁还有些潮湿。好在墓穴顶部留有几个通气孔,倒不是十分气闷。剧孟半躺在一张木榻上,榻上铺着一张熊皮大褥,榻脚系着一条铁链,另一头栓着一个女子。


剧孟亲手杀死平城君,却留下淖姬的性命,是因为始作俑者是平城君与赵王父子,淖姬并没有亲自参与此事,但淖姬是从北寺狱里劫出来的,就算不杀也不可能的再放掉。淖姬为了求生,自请作了剧孟的婢女,过来服侍剧孟。虽然她以王妃之尊屈身于一个残疾人,颜面丧尽,但比起北寺狱中那段地狱般的经历,已经是幸运了。被白绫绞颈那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凌虐,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剧大哥伤刚好,别多说话了。”程宗扬道:“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剧孟道:“你们是不是干什么大事呢?”


卢景道:“少操些心吧,什么大事也用不上你。好好养着,回头我还有事问你。”


“恐怕你问不出来。”剧孟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摇头道:“我答应过人,二十年内不泄漏半分。”


“你——”程宗扬却道:“这么说,当年岳帅的事果真另有隐秘了?”


剧孟闭口不言。


“离二十年还有多久?这个能说吧?”


剧孟伸出右手,可他右手只剩下两根手指,只好又伸出左手,加了根指头。


“还有三年?那就是十七年前——看来岳帅出事之前就有安排了。”程宗扬道:“那时候岳帅应该已经从南荒回来,正与黑魔海大打出手。当时他在汉国,看来不光是你,严君平也是他当时的布局。对了,剧大哥,你认识严君平吗?”


剧孟听他主动岔开话题,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表示,“压根儿没听说过。”


“那岳帅安排的就是两条独立的线了。你这边的秘密不能泄漏,严君平那边的秘密是什么?”程宗扬揉了揉眉心,“黑魔海宁愿大费周章的诓骗严君平,也不敢痛下杀手,多半是闻到了什么味,说明严君平手里的东西对他们很重要……干!严老头不开口,我还盘算个毛啊!”


卢景道:“放心。严先生这会儿就算长出翅膀,他也飞不了。”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还有些担心,按道理说,剑玉姬根本怎么也不应该这么轻易把严君平放走,会不会是严老头已经被他们吃干抹净了?可惜严老头死活不开口,就是神仙也难下手。


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死结上,程宗扬只好耐着性子等待转机。


午后程郑传来消息,目前市面上还没有传出算缗令的风声,倒是有风声说宫里的近侍去北邙勘测地势,传言天子准备征召民夫,大兴土木。不少商家闻风而动,暗地里都在囤货。程郑没有丝毫耽误,立即着手将手里几间铺子的货物价格全部上浮了一成。


程宗扬接到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会不会是谁故意放出来的风声?刘骜连重组司隶校尉的钱都是卖官卖出来的,怎么还有间心去大建宫室?


如果这是陶弘敏的手笔,他是动作可是够快的。用一个捕影捉影的消息,给物价大涨埋下了伏笔。付出的成本微乎其微,可一旦算缗令推行,获得的收益却大得惊人。


程宗扬暗自思忖,不知道云大妞有没有把那些钱铢提出来。按道理说,有陶氏钱庄的信誉放在那里,钱铢放在钱庄更安全,但眼下汉国局势变化太快,那些钱铢还是拿到自己手里更放心。


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催一下云丹琉,却不由得想起云丹琉那双长腿,一时间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她把仙草叶子一口气吃了个干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程宗扬正想找个借口去云家一趟,却听到吴三桂的声音,“程头儿。”


程宗扬把那些胡思乱想放到一边,立刻道:“进来!”


吴三桂风尘仆仆地进来,抱拳施了一礼。


程宗扬一边让他坐下,一边道:“打听出来了吗?”


“有些眉目了。”吴三桂道:“洛帮是本地大帮,帮里都是些水上讨生活的汉子,平常跟洛都的游侠儿井水不犯河水。洛帮大当家姓何,是前任何老帮主的女儿。何老帮主死后,有人想谋夺大当家的位子,没想到这位何帮主虽是女子,手段却极为高明,一人接下洛水大半的生意,反把那些人挤得立足不住,一场火拚下来,大获全胜,彻底坐稳了大当家的位置。”


吴三桂打听得十分透彻,接着道:“如今洛水往来的船只,有六成都要从洛帮过手,大头是晴州的货物,差不多占了九成。不过几个月前洛帮接了一笔大生意,帮里几位当家要随船出海,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帮里无人坐镇,怕惹乱子,如今只守着几处码头过活,近来粮价一个劲的涨,有些人心不定的样子。”


最后吴三桂道:“官家生意寻常帮会都插不上手,但我听洛帮的人说,今年秋天,往洛都运粮的官船,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


程宗扬盘算片刻,然后道:“盯着洛帮的动静,尤其是他们帮里的几位当家什么时候回来。”


吴三桂抱拳道:“是!属下这就过去!”


程宗扬道:“也不急在一时,刚回来,先歇歇再说。”


说话间,高智商瘸着腿进来,“师傅,有人约我,我出去一趟。”


“是那小胡姬约你的吧?”


“不是!不是!”高智商连忙道:“是老冯,冯子都。”


难道是因为严君平的事?程宗扬心头微震,“我跟你一起去。”


高智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少废话。”程宗扬说着站起身。


吴三桂道:“我也去吧。”


“行,那就一起。”程宗扬披上外衣,一边道:“在哪儿见面?”


高智商讪讪笑道:“小云的店里。”


“你就是想见小胡姬的吧?”


“我只是想想,师傅你瞧,我还瘸着呢。想折腾也得能折腾不是?”


“见了面别乱说话。”


“师傅,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


把手边的事安排好,程宗扬带上吴三桂,还有高智商、富安、刘诏一行,乘车来到伊墨云的小店。


冯子都已经在店中等候多时,一见高智商便笑骂道:“甄厚道,你可真厚道啊。在我那儿白吃白喝那么久,还跟我来个不辞而别。”


高智商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书信吗?”


“还书信呢,我都没敢看,直接烧了——你是欺负我不识字吧?”


高智商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冯子都关心地问道:“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还肿着呢?”


高智商脸一黑,他发胖的速度简直跟吹气球一样,谁见了都得问一声,他着实也烦不过来,含糊道:“内伤……肿得厉害。”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药?总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啊。”


“肿着肿着就好了。老冯,说正事。”


“对了,说正事。”冯子都道:“上次那杯子还有吗?”


“怎么?”


“上次那杯子让少将军看中了,说是行军带着轻便,还不怕摔。让我再弄几个。我这一琢磨,这还得找你啊。”冯子都嘻皮笑脸地说道:“少将军要的也不多,再有二十来个就成。”


高智商叫道:“你把我卖了吧!”


“我知道这东西是个稀罕物,可少将军那脾气……这忙你可得帮帮我。”


程宗扬道:“这杯子整个汉国都找不出第三只。少将军用来打仗,未免太奢侈了吧?”


冯子都道:“奢侈?我们少将军从来不管这些,他就是为了打仗方便。少将军说,骑兵千里奔袭,能轻一分是一分。有时一点重量就能毁了一匹马。”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杯子自己还有几个,但那是给张少煌那帮建康纨绔们留的,这些杯子虽然只是普通的塑料杯,可在六朝绝无仅有,自己跟霍少将军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平白送给他?而且说实话,他真不觉得几个塑料杯会对霍少将军的行军打仗有什么帮助。


程宗扬想了片刻,“杯子没有。倒是有件东西,可能合少将军的用。”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我现在手边没带,这样吧,明天我让人送到府上去。”程宗扬笑道:“明天拿去你就知道了。”


冯子都也是个痛快人,当下也不多问,“那成!我明天就在府里等着。”说罢起身告辞。


高智商道:“别急啊,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一起喝一回。”


“改天吧。这两天我们正忙着呢。”


“忙什么呢?”


“一个老夫子不知怎么走丢了,大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冯子都随口说了一句,赶紧道:“这事别往外传。这顿酒算我的,回头我请。”说着拱了拱手,匆匆离开。


高智商道:“那个老夫子不会是……”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这老头真是麻烦啊。”


“师傅,你明天准备给老冯拿什么?”


“别担心,我来安排。”程宗扬站起身,“走吧,跟我去办点事。”


高智商干笑道:“师傅,那个……我这好几天没来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回去,保证不耽误事!”


伊墨云站在垆旁,悄悄往这边看,与程宗扬目光一触,顿时羞红了脸。程宗扬摇了摇头,心下不由一软。


富安道:“程头儿,要不我去?”


“得了,你在这儿伺候少爷吧。刘诏,你看着点。”


刘诏沉声应下,一手握住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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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带着吴三桂离开酒肆,赶到云家的寓所。寓所大门紧闭,侧面的角门立着几名劲装大汉,一个个身体紧绷,戒备森严,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氛。


程宗扬是云家未来的姑爷,当然不是外人。刚到门前,一名护卫便上前接过缰绳,众人脸上更是露出几分喜色。云家正值多事之秋,眼下云苍峰、云秀峰两位当家人都不在,这位程姑爷就成了大伙的主心骨。


“大小姐呢?”


“大小姐去庄子里了。”


程宗扬问了几句才知道,云家财物被扣之后,那些债主仍然不断上门纠缠,光今天就来了六拨,闹得云家鸡飞狗跳,云丹琉不胜其烦,索性去了城外的庄子暂避。


“她自己出去的?”


那护卫道:“大小姐带了几名护卫。”


“有车吗?”


“没见带车。”


程宗扬皱起眉头。他原以为云丹琉已经把钱铢提取出来,只是怕被有心人窥破其中的虚实,再横生枝节,才借口不胜纠缠远远避开。现在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陶氏的借款对云家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她放着正事不干,却跑到城外的庄子里,莫非是她吃得仙草太多,出了什么岔子?


这事不好问旁人,程宗扬道:“云家在城外还有个庄子?”


“出了雍门不远就是。”那护卫道:“我领程爷去吧。”


那护卫向同伴交待一声,从院中牵了马来,当先带路。他在洛都打混多年,口头十分健谈,说起那处庄子,却是淮南王名下的产业。淮南王败事之后,家产没入宫中,一些零散的田地、房舍打理起来太麻烦,被宫里发卖。云家也购得一处,万一城门关闭,没赶上入城,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们知道消息已经去得晚了,那些上百亩的大庄子都被人挑完了。剩这一处地方还不到二十亩,价钱却比旁的都贵,三爷本来不想买,可左右没得挑,只好花钱买下,没想到却捡了一个便宜……”


那护卫还没说捡了什么便宜,就听到前面的城门处一片喧闹,人群纷纷涌了过去,吵嚷声响成一片。片刻后,有人高声叫道:“抓住郭解了!”


程宗扬攥住缰绳,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雍门。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沿街挤成一条长龙。十几名差役如临大敌,双手握着大棍,推搡着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跟在后面的是一群执戈佩刀的兵卒,他们结成人墙,牢牢围着中间一辆囚车。最里面的兵卒举着上过弦的手弩,随时都能击发。


长街两旁人头涌动,忽然有人叫道:“郭大侠!”


这一声可谓是一呼百应,众人竞相叫道:“郭大侠!郭大侠!”


那名护卫也从马背上站起身来,翘首张望。


程宗扬一眼望去,却悄悄松了口气。囚车中,一名大汉披头散发,布衣上血迹斑斑,远远只能看个影子。但他目力比那名护卫强得多,一瞥之下,就看出囚车上的汉子比郭解本人高出半头,相貌略有些眼熟,依稀在郭解身边见过,是他的追随者之一。


吴三桂也认出囚车中的“郭解”不是本人,小声道:“顶包的?”


程宗扬微微点头。郭解已经带着手下离开洛都,但官府追捕甚急,从他们的藏身处开始,一处处追查他们的落脚点,只要郭解还在汉国境内,随时都可能被官府追上。


叫嚷声越来越响亮,那大汉恍若未闻,他手脚都带着铁镣,身上伤痕处处,却没有半点颓唐之色,如同一头囚入笼中的猛虎。坦白地说,比郭解本人更有大侠的风采。


程宗扬游目四顾,忽然间目光一震,心猛地提了起来。


城门口被堵住的人群中,有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看着像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哥,只不过这两人程宗扬都认识,一个是富平侯张放,另一个是天子刘骜。他们似乎是刚游猎归来,鞍侧还挂着雉鸡、野兔等猎物,兴致勃勃地满载而归。只不过这会儿也在城门处被堵得动弹不得。虽然周围有身着便装的期门武士牢牢守住,两人的坐骑还是被人群挤得立足不稳,不断发出低嘶。


看着众人高呼“郭大侠”的场景,刘骜游猎归来的兴致渐渐消逝,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第七章


耳朵上戴着铜环的大汉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云丹琉从屏风后昂然而出。她穿着一袭火红的劲装,在主位屈膝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得笔直,两眼目视前方。


铜环大汉捧着长刀,跪坐在她侧后方,一脸凶巴巴的表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着程宗扬。大小姐跟着这厮出去一宿,回来就绷着脸,心情差得要命。要不是他是姑爷,自己早就揍他了。


云丹琉微微抬起下巴,“什么事?”口气冷若冰霜。


云丫头,你这可演得过了,你就算再想撇清,我好歹也是你准姑夫,能用这种口气跟姑夫说话吗?


程宗扬咳了一声,“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那些钱铢取了吗?”


“没有。”


“这可不能耽误。小心夜长梦多。”


云丹琉用冷漠的声音道:“我已经跟钱庄的人说过,那笔金额太大,他们要用一天时间筹集款项,约好明日去取。”


“那你怎么不在住处等着?来庄子干嘛?”


云丹琉冷冰冰道:“我乐意!”


这死丫头,失身之后怎么脾气更大了?


“我明天回去。”云丹琉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


“当然有事。”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向她使眼色,“龙鳞盾你这里有吗?”


云丹琉只当没看到,公事公办地说道:“做什么?”


“有人要用。”程宗扬补充了一句,“霍家的。”


来之前程宗扬已经打好主意,塑料杯肯定不能再给,倒是龙鳞盾,又轻又结实,正适合骑兵使用。高智商白吃白喝那么久,给冯子都几张龙鳞盾交差,也算说得过去。


云丹琉颦起眉头,片刻后道:“最多五张。”


铜环大汉本来看着程宗扬就一脸的不服不忿,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大小姐,我们总共才五张!我上次游回来报信,你可是说好的,我那张以后就算我自己的,凭啥把我的东西给他啊?”


“别啰嗦。”云丹琉道:“去把盾拿来给他。”


铜环大汉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张罗着将护卫们配备的龙鳞盾都要了过来,交给程宗扬。这边云丹琉把事情丢给手下,干脆就没再露面。


程宗扬当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他拿了盾牌,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


铜环大汉一脸不爽,“咋还不走?”


“大小姐呢?”


“歇了。”


程宗扬看了看天色,“天还没黑就歇了?”


“你管得着吗?”


“你去传个话,我有点事私下跟她说。”


“少来!大小姐上午回来就说了,不见外人。刚才见你是给你面子!”铜环大汉狠狠瞪了他一眼,“光”的把门关上。


吴三桂道:“要不要我去说说?”


“用不着。”程宗扬把五张龙鳞盾都交给他,“你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你呢?”


“我晚点回去。”


“一会儿就关城门了,程头儿你一个人在外面,怕是不安稳。”


“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得快点,千万别被关在城外,耽误了明天的事。”


吴三桂只好答应,带着龙鳞盾返回城中。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找处林子把马一系,然后溜到庄子后面。这处庄子规模不大,但四周立着高墙,把庄子围得严严实实。


程宗扬等到太阳落山,天色暗了下来,这才开始行动。丈许高墙,他略一纵身便攀了上去,然后眯着眼看了片刻,摸清路径,才悄然潜入。


程宗扬按记忆中的方位朝里摸去,不多时又遇到一堵墙,这便是内宅了。他侧耳听了听,然后飞身而起,攀住一株大树伸出来的枝条,钻进树冠内。


躲在树上,整个内宅几乎尽收眼底,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名护卫说云苍峰花重金买来这处庄子,其实是捡了个便宜——院中不过敞轩数间,中间却赫然有一池温泉。


洛都周边并不缺少温泉,上汤、下汤都是有名的温泉所在,但离洛都都有数十里。洛都地下水水位日浅,全靠洛水补充才能支撑,没想到近在咫尺的位置竟然还有温泉的余脉,着实可以算是异数了。


泉池面积并不大,形如月牙,周围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高低不一的假山石,旁边开着一条小渠,多余的泉水从渠中流出,发出淙淙的轻响,淡淡的白色雾气从水面上氤氲而起,宛如飘舞的轻纱。


月牙一角有一块突兀的白石,石面被泉水冲刷得光滑如镜,一名女子靠在石上,旁边放着一条红色的浴巾。她脖颈以下都浸在水中,这会儿闭着眼睛,乌黑的长发漂在水上,红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正在承受什么痛苦。


程宗扬的修为已经在云丹琉之上,这会儿又隔得这么远,云丹琉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偷窥。她静静泡着温泉,忽然玉颊浮起一抹羞人的红晕。云丹琉低低吸了口气,然后咬住红唇,把那缕情愫硬生生压伏下去。


透过清澈的泉水,能看到少女白晰的胴体,尤其是那对丰挺的乳峰。没有了胸衣的束缚,在水中更显圆硕。她双臂张开,搭在石上,头部微微后仰,那双又白又长的美腿纠缠在一起,玉趾不时绷紧、勾起。雪白圆润的大腿相互磨擦着,变幻出各种令人心跳的姿态。


程宗扬很想吹声口哨,可担心引来旁人,只能在心里狠狠吹了一声。云大妞这病也就自己能治了。可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想得要死,还硬把自己这么大一颗药丸往外撵。


程宗扬留心周围,院内的仆役早已被打发出去,那些护卫也听话得很,没一个敢靠近内宅。他悄悄脱了外衣,然后一个大鹏展翅,从树上直掠下来,冲着云丹琉猛扑过去。


眼看云大妞无处可逃,要被自己一个饿虎扑食压到身下,忽然间眼前一花,云丹琉站起身,一条雪白的玉腿破水而出,笔直踹在自己胸口。


程宗扬生生挨了这一脚,好悬没被踹飞出去,连忙一个千斤坠,落在池中。


溅起的水花泼了云丹琉一脸,云丹琉心情正差,猛然间一个臭不要脸的裸男从天而降,又泼了自己一脸水,顿时大怒,“你干什么?”


程宗扬毫不含糊地说道:“送药的。”


云丹琉瞪着他,美眸几乎喷出火来。僵持片刻,她忽然绷不住笑了出来,啐道:“卑鄙小人!”


“小?你这是诽谤你知道吗?”程宗扬挺了挺下身,“不管你病多重,我这药——管够!”


“真无耻……”


程宗扬要势要往前扑,云丹琉连忙蹬住他,“不行!”


“昨天刚上过床,今天就不认账了?你太无情了吧?”程宗扬一脸伤心的表情,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昨天喝醉了!”


“醉了就能不认账吗?你得对我负责。”


“休想!”


两人一边斗口,一边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生怕引来外面的护卫。云丹琉虽然嘴硬,眼里却满满的都是笑意。她双手抱胸,背后倚着一块大石,那条修长如玉的美腿笔直伸出,玉足蹬在程宗扬胸口。温热的泉水顺着她光洁的大腿流淌下来,更衬得肌肤又白又滑,有着诱人的质感。


云丹琉双手根本掩不住酥胸,白腻的乳肉大半暴露在外。她站在齐腰深的温泉中,那条白生生的美腿凌空抬起,仿佛出水的明玉,活色生香。顺着她又长又直的玉腿看去,隐约能看到大腿根部那片阴影。


程宗扬身体微微一动,云丹琉连忙用力,用脚尖把他推开,“别过来!”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


“你是不是找这个?”


程宗扬挑起手边那条红色的浴巾,作势递过去,结果手上一滑,浴巾落入水中。云丹琉赶紧去拿,一只雪乳顿时跳了出来,抖动出一片白艳的肤光。


浴巾越漂越远,云丹琉连捞几把都只差了一点,反而因为一只手无法遮掩,被他看了个精光。最后云丹琉索性侧过身,不管跳动的双乳,尽力伸长手臂,一把抓过浴巾,裹在身上,这才赌气道:“不给你看!”


“不看就不看,有这条腿就够我玩的了。”


程宗扬坏笑着抱住她的玉足,手指顺着她的脚趾、脚背、脚踝、小腿……充满挑逗的一路抚摸过去。


云丹琉玉颊越来越红,被他抚摸过的肌肤像触电一样轻轻战栗着。忽然程宗扬捧起她洁白的脚掌,在上面亲了一口。云丹琉浑身一抖,险些站立不稳。程宗扬将她整条大腿都抱在怀中,然后用力一捞,云丹琉白晰的胴体像美人鱼一样被他从水中捞出,赤条条落入他怀中。接着程宗扬凑过脸,吻住她的唇瓣。


云丹琉气息悠长,能在水下潜三四炷香的时间,却被这一吻仿佛吸尽体内所有空气,等程宗扬松开嘴,她几乎像窒息一样,头脑中昏昏沉沉。


程宗扬把她翻过身,让她双手按着池边的假山石,双腿微微分开,然后双手剥开她雪滑的臀肉,阳具轻轻一探,随即挺身而入。


已经湿透的蜜穴滑腻无比,穴口又紧又密,细嫩的腻肉磨擦着ròu_bàng ,带来如火的激情。程宗扬双手伸到她胸前,隔着薄薄的浴巾,将那对丰满的乳球抓在手中,来回揉弄。


云丹琉一整天都在与体内不期而来的欲念对抗,这时被他从身后侵入,秘处就如同熟透的浆果,随时要爆出浆汁来一样。程宗扬经验丰富,动作时快时慢,不停挑逗着她的欲望。与此同时,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在两人体内往覆不已,使得情欲愈发高涨。


“停……停下……停……”


云丹琉颤抖着道:“太快了……我都喘不过气了……”


“别紧张,这是正常的。你只要乖乖的放松就好。”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加快频率,不多时云丹琉就溃不成军,在他身下震颤着,一泄如注。


云丹琉红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满足的温柔,她躺在光滑的白石上,半是害羞半是甜蜜地倚在那个无耻的坏蛋臂间,一边被他拿起手腕,玉指在秘处轻轻揉弄着,用泉水洗净下体的污渍。


那条浴巾不知漂到何处,洗浴干净的云丹琉仰身躺在石上,赤裸的胴体一丝不挂。这一次她再没有任何掩饰,丰挺的双乳白光光耸翘着,双腿长长分开,娇嫩的秘处敞完全露出来,温柔地将那根ròu_bàng 纳入体内。她星眸半闭,任由那个坏蛋在自己身上挺动着,带来一波又一波快感。


低低的水声在夜色中回荡,天际的月牙淡得几乎看不见,满天星辰却闪亮无比,无数星光洒落在两人发上、身上、手边的白石上,还有身下的泉池中。温暖的泉水微微翻滚着,荡起细细的涟漪,数不尽的星光在水面上荡漾着,像汇聚的星河,在他们纠缠而不分彼此的身体上不住冲刷。


…………………………………………………………………………………


星光下,一男一女静静拥在一起,周围水气缭绕。


“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叔叔们拚命把我和姑姑拉扯大,他们给我请来各路名师,甚至连行商时也带着我。我十五岁时就开始独自带船出海……”


程宗扬从背后拥着云丹琉,一起泡在温暖的泉水中,一边用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一边道:“他们是希望你将来能支撑家业。毕竟云家有这么多生意。”


“不是。”云丹琉低声道:“他们是担心他们万一哪天也死了,剩下我和姑姑,没有人照料……”


云丹琉语调中没有半分哀戚,就像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一样平淡,却使得程宗扬心头微微一紧。


云丹琉忽然道:“你吹口哨的样子,真是猥琐死了。”


程宗扬不由一窘,“你还记得呢?”


云丹琉恨恨道:“无耻!”


“喂,我就是吹了个口哨,又不是死罪吧?”


“我在外海时候,那些奴隶贩子也是那样吹着口哨,然后露出一副可恶的笑容。”云丹琉望着天际的繁星,“我在海上,曾经遇到一艘贩奴船,正在把生病的奴隶往海里丢。我用了两天时间才追上那条船,然后把船上的奴隶贩子全都杀光了。”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杀了他们,你开心吗?”


“不开心。”云丹琉道:“杀人一点都不开心。”


“但你救了很多人。”


云丹琉没有作声,程宗扬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肩头微微耸动,竟然在无声的哭泣。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不是吗?”


“我把奴隶接到船上,没多久,船上的水手也开始生病……最后,我们不得不放弃那条船……我没有救活哪怕一个人,还害死了一条船上的水手……”


云丹琉身体微微颤动着,在程宗扬怀中,她仿佛找到一个安全的壳,温热的泪水滚滚而落。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是把怀里的少女搂得更紧了一些。她出于好心而办了错事,至今也无法原谅自己。外人只看到她的强硬,却不知道她的强硬背后,有多少担心、犹豫和彷徨。


等她收住泪水,程宗扬才安慰道:“别伤心了,你现在不是有我了吗?这种事情以后由我来作决定。”


话刚出口,程宗扬就有点后悔,云丹琉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依附的姿态?


“不!”


程宗扬正要改口,却见云丹琉抹去泪水,然后倔强地说道:“我才不要跟姑姑抢。”


程宗扬哑口无言。没想到云丹琉真正在意的还是这个。这事自己和云丫头虽然都不后悔,也没有故意伤害他人,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旦公开,伤害的不仅是云如瑶,还有云老哥,云六爷,脸面上都挂不住。


突然之间,程宗扬又有了当初与如瑶交往暴露的感觉。左右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说得好听些,叫勇敢面对。说得直白点,就是厚着脸皮任杀任打了。但自己无耻一点好说,云丹琉要怎么办呢?


程宗扬正使劲给云丹琉想辙,却见云丹琉抬起脸,嫣然一笑,“不过……那个双修的功法很不错,所以——我还要!”


刚才那点忧虑顿时烟销云散。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拦腰将云丹琉抱了起来。随即,水声再度响起。


天色未亮,程宗扬便从睡梦中醒来。云丹琉睡在旁边,一条白滑的大腿还搭在他身上。


昨晚两人从泉池出来,又在榻上春风一度。云丹琉元红新破,本来承受不了这样频繁的交合,但她服下的仙草叶片效力尚在,再加上程宗扬所使用的双修功法,才使她一直坚持下来。饶是如此,最后一轮交合之后,向来性格如火的云大小姐也泄尽阴精,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


程宗扬是偷偷溜进来的,趁着仆役们还没有起床,要赶紧溜出去,他轻轻抬起云丹琉的大腿,放在被中,又掖了掖被角,然后在她唇上吻了一口。


云丹琉闭着眼睛,仿佛仍在熟睡,口中却道:“不许说出去。”


程宗扬在她臀上捏了一记,“只要你今晚乖乖过来,我就不说。”


云丹琉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


从庄子出来,已经是黎明时分。程宗扬没有惊动任何人,牵上马匹,赶在城门刚刚开启,回到城中。


清晨的钟声在城中回荡,各处坊门陆续开启。程宗扬回到住处,正看到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位头戴高冠的儒生,另一个则是秦桧。


到了门前,两人又执手交谈良久,然后那儒生才长揖为礼,告辞而去。


“他是谁?”


“博士师丹,云台书院的山长。”秦桧笑道:“算缗令就是他起草的。”


“你们不会谈了一夜吧?”


“我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昨晚抵足而眠,纵论生平所学,不觉东方之际白。”


“老秦,我就喜欢你这种有文化有学问,还能睁着眼说瞎话的成熟男人。”


秦桧哈哈大笑,这才说了昨天的经过。


他这回没玩弄什么阴谋,而是先通过徐璜找到当事的小黄门。那小黄门正因为弄湿了奏疏惴惴不安,被徐常待当面揪出来,险些吓死。徐璜倒没有责备他,而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兰台找一位有学问的秦先生,看能不能把奏疏复原。


小黄门找上门的时候,新任的兰台令史秦桧早就在兰台等着。他拿到奏疏原件便去了云台书院,以奏疏被污为名,找到上疏人,让他重新撰写。


这样一来,事情就完全成了公事公办,任谁都挑不出错处,奏疏的内容依然保密,秦桧也堂而皇之地见到上疏人师丹,顺便与他商榷了一下疏中的策论。秦桧是老江湖,又在程氏商会主管各项生意往来,对各种货殖平准之术如数家珍,寥寥数言便令师丹折服不已,当下把秦桧留在书院,彻夜长谈。


程宗扬指了指秦桧,“老秦啊,你可真是跟老蔡那太监学坏了。”


秦桧叹道:“蔡公公才深如海,与蔡公公一叙,秦某才知道自己实乃井底之蛙。以往的阴谋诡计只是些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欲图大事,须得光明磊落,以阳谋示人。”


“以后你不玩阴谋了?”


“非也非也。阴阳之道,在于相辅相承。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阳谋为体,阴谋为用,切不可偏执一端。”


“哎哟,老秦啊,这阴谋俩字儿让你一说,都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有学问就是不一样啊。”


“多亏主公时时提携指点,耳提面命,属下方有今日。”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这么说算缗令改了?”


秦桧摇头道:“一字未改。”


程宗扬不懂了,“……敢情你们俩就瞎扯淡,扯了一晚上?”


“也不尽是扯淡,倒是疏中添了几条。”


“添的什么?”


秦桧悠然道:“汉国之忧,在于兼并;兼并之忧,不在商贾,而在诸侯。”


“诸侯?你是说汉国的诸侯王?”


“如果论财富多寡,那些商贾怎么比得了诸侯?便是国中所封的列侯,财富也远超商贾,所以在我的劝说下,这份奏疏上又加了两条。”


秦桧竖起手指,“其一,诸侯王、列侯、公主、吏民占田不得超过三十顷;其二,畜养奴婢,诸侯王以二百人为限,列侯、公主一百人,吏民三十人。逾制者,田产奴婢一律没收入官。”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道:“他真这么写了?”


秦桧点点头。


“他疯了吧?”


程宗扬也觉得汉国的诸侯外戚、豪强世家四处割据,很大程度上扼杀了商业经济的发展空间,把他们铲除掉,对商业发展只会有好处。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天子直接一道诏书下来,对他们限田限奴,等于是跟整个汉国的统治阶级作对。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相当于一边是所有田地超过三十顷,奴婢超过三十人的诸侯、外戚、世家、豪强、士绅、商贾……另一边只有一个光杆天子,外加一堆穷鬼,而且那堆穷鬼还未必知道天子是哪根葱。仗打成这样,就算刘骜再牛逼,也会被人踩死吧?


“师丹可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份奏疏也不是师丹自己写的。”秦桧道:“天子一年前就开始养士,网罗的人才除了未得官职的儒生士子,还有历年被贬秩、夺爵的官吏贵族。前任射声校尉陈升也在其中。”


“天子怎么找了这么一堆人?”程宗扬听着就觉得不妙,这些货除了棒槌,就是官场斗争中的失败者,一堆的败犬啊。


“依主公之见,天子应该找谁呢?”


程宗扬仔细一想,可不是嘛。太后秉政这么多年,满朝文武都是她提拔的官员。天子想找靠得住心腹,除了身边的太监,也就是没得官的儒生,还有那些官场失意者。根本没有什么能够选择的余地。


“他们就没想过这奏疏能不能施行?就好比吕冀,他身为襄邑侯,限奴一百人,就算加上襄城君,夫妻两个一共二百名奴婢,六十顷田地——那点田地还不够他养奴婢的。吕冀是大司马,主管着尚书台,能答应吗?”


“此事的关节,在于诏举。此次诏举选士数百人,师丹等人计算过,一年之内,他们就可以占据朝中各处要津。大司马纵使不同意,也是孤掌难鸣。”


程宗扬评价道:“一厢情愿!”


一帮没当过官的菜鸟,还没踏入官场,就想着把前辈一扫而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得没边了。


秦桧笑而不语。


程宗扬转念一想,“这样的话,算缗令更推行不下去了。咱们的生意不是泡汤了吗?”


“禀主公,属下已献计让其徐徐图之。先推算缗令,压制商贾;再推限田限奴,以防国中不稳。”


“听起来倒是老成持重,这里面有什么阴谋……阳谋吗?”


“算缗针对商贾,禁止商贾拥有田地,师丹等人原本犹豫着算缗要不要接收实物,现在已经决定所算缗钱一律收取钱铢。”


“是因为能降低朝廷的行政成本吗?”


秦桧笑道:“我告诉师丹,若只收取钱铢,必会导致物贱钱贵。”


“他难道不担心吗?”


“他们觉得很好,物价下降,让百姓都能买得起,实为善政。所以才决定收取钱铢。”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汉国士人的经济学水平,其实他们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想到,连商贾都没钱,百姓还能从哪里变出钱来?


“然后呢?”


“当时我问师丹,算缗令若是推行,谁能从中获利?”


“算缗令的官吏肯定获利,当然,我们顶多从中分一杯羹吧。”


“正是如此。”秦桧道:“师丹等人之所以被属下说服,便是算缗令推行之后,获利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朝中的高官显爵。到时商贾如鱼羊,任由宰割,那些诸侯、外戚必定会趁机大量兼并商贾的田地,夺其财产。”


程宗扬摸着下巴沉思不语,陶弘敏只想赚快钱,多半是先算到了这一步。像吕冀等人,掠夺起汉国商贾有先天优势。算缗令导致商贾破产,最大的获利者就是这些有权有势还有充足现金的贵族。陶弘敏很有自知之明的捞一把就走,避免与他们竞争。这样来看的话,秦桧提出的限田令补丁打得恰到好处。免得商贾破产,豪强获利。可问题在于……


秦桧道:“待物价跌至谷底,再推行限田令——主公以为如何?”


程宗扬摇头道:“这玩意儿肯定推行不下去。”


秦桧抚掌笑道:“主公所言不错,非但限田令难以推行,此前的算缗令也必将无疾而终。”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


秦桧的计策看似使朝廷的政令更加严密周全,其实是用的上梁抽梯,画蛇添足之计。限田到官吏头上,谁还会去管算缗?到时国中一片哗然,甚至还会借此反击,把算缗令给废除了。至于天子能赢,把算缗令和限田令统统推行下去,程宗扬真不相信刘骜有这本事——别说刘骜是天子,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汉国的豪强们也要跟他血战到底。


“好计策!”


程宗扬前后一想,心头立时敞亮起来。秦桧这一手高明就高明在不是螳臂挡车,而是顺水推舟,先揣摩透他们的心理诉求,然后牵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自己把政令走向极端。他们还觉得自己是替天子分忧,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中计,精心编制的政令其实只是注定要失败的空想。而这一切秦桧都打着为他们考虑,替他们拾遗补缺的旗号。真是把人卖了,还让他们在麻袋里替自己数钱。


程宗扬笑道:“我已经开始期待算缗令和限田令了。他们什么时候上疏?”


“最快也要三日之后。”秦桧道:“本次月旦评设在云台书院,参与的都是诏举内定的待选士人,师丹等人准备提前举行,在席间谈论如何为天子效力,解除汉国的隐忧,好为万世开太平。师丹特意邀请在下前往。”


程宗扬笑道:“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秦桧笑道:“属下不才,准备了兼并论与平准经济二论,还望主公指正。”


“得了吧,这活你比我强一百倍。”程宗扬转念一想,“对了,你把班超叫去,听听他的看法。”


“是。”


对于贫民来说,针对商贾和豪强的算缗、限田,舆论效果不言而预,必然有着极强的号召力。站在公平道德的立志上攻击他人,很容易使人陷入正义的狂热之中,如果班超同样如此,自己就要谨慎一些了。


八章


三日之后,云台书院的月旦评低调召开,会议召集了近三百位士人,其中三分之一是从未接触过官场的寒门士子,另外三分之一是略有名气的布衣士人,还有三分之一刚步入仕途的低级官吏和前任官员。他们相同的背景就是都与云台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时也是天子备选的心腹。


月旦评一早便开始,但直到下午,程宗扬才听说兰台令史秦会之在当天的月旦评上大放异彩,以兼并论和平准经济论折服四座,风头一时无两。


冯源又是羡慕又佩服地说道:“老秦那嘴皮子可真是利落,我在旁边都听呆了,就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不管什么话,只要到他嘴里,都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服。到后来,他在上面说一句,下面就一片人叫好。”


“全是附和的?”


“也有点异议。”冯源道:“我回来的时候,那位班先生刚好说了几句,正被人嘘呢?”


“他说了什么?”


“没听清。只听到有人嘘他,说他屁股坐在国之蠹虫一边,身为儒生,缺乏良知什么的。”冯源道:“里面热闹得很,我估摸着后面还要议论一会儿,怕程头儿你着急,就先回来禀报一声。”


程宗扬转头笑道:“若不是老哥回来,我就去月旦评上看热闹了。”


云苍峰叹道:“这回多亏了你。丹琉性子好强,若不是你在旁照看,我们云家这回就要吃大亏了。”


“幸好云家不在市籍,这一次谁吃了我们的,让他们全都吐出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次我们因西邸召祸,也因西邸得福。”云苍峰挺了挺腰背,“既然如此,我那几间铺面,也要开始涨价了。这位程老弟,你那店铺是如何抬价的,我们也来学学。”


程郑欠身施了一礼,笑道:“云三爷是商界前辈,原本用不着在下多嘴,但云三爷既然问起,在下便献丑了。”


“还请指教。”


“不敢。”程郑定了定神,说道:“我等经商无非是买卖二途,低买高卖,赚取差价。眼下想让物价涨起来,也无非买卖二字,高买高卖,甚至人为制造短缺。其一便是高买,高价收购,一方面控制货源,一方面使得价格上涨……”


云苍峰仔细听着,不时点头。汉国商贾大都有传统的经营范围,布行、成衣行、肉行、车马行等等,形成一个个固定的圈子,各有各的行规,作生意时往往同时同退。程郑的优势在于经营过多种行当,对许多行业都知根知底,也能说得上话。


程宗扬在旁听着,忽然发现自己漏算了一项重要的内容。


“程大哥,如果按你这种方法,物价上涨一倍的话,需要多久?”


“若是短时期内洛都的物价上涨一倍,各州郡的货物必定会大量涌来。到时资金再充足也难以吃下。因此不仅洛都物价要涨,各地州郡的物价也要上涨,这样算下来的话,若是要涨一倍,快则三五个月,迟则半年一年。”


“一个月内呢?”


程郑估算了一下,“最多两到四成。”


“这就麻烦了。”程宗扬道:“算缗令已经箭在弦上,加上朝中廷议,最多一个月就会颁布。能不能再快一点把价钱提上来?”


云苍峰道:“只怕不妥。我们若是一味高买,那些商贾只会趁机抛售,而不是坐等上涨。除非我们把钱集中起来,专门用在某一行上。但那样涉及面又太窄了,很难使得百物腾贵。”


程郑道:“三爷说得不差。汉国商贾也是精明之辈,物价涨得太离谱,他们只卖不买,等若拿他们的货物换了我们手里的钱铢。万一等到算缗令开始施行,我们手里拿着高价买来的货物,他们手里拿着钱铢,咱们反而是吃了大亏。”


程宗扬道:“所以我们要让物价全面上涨,而不是只涨某一类。”


“天下货物何止千万,若是全都上涨,再多十倍的钱铢也难以支撑,而且风险更大。”


“我们可以找一些共性,抓住最基本的,让它先涨起来。”


云苍峰道:“世间货物千差万别,比如肉铺与铁器,哪里有什么相似?”


“不。它们有一点是一致的:人工成本。”


程宗扬站起身,“无论什么货物,都有人工。只要能让人工成本全面上涨,物价就必定上涨。”


云苍峰与程郑已经心下了然,冯源却有些不解,“世上货物千千万万,匠人万万千千,怎么能让他们一起涨价?”


程宗扬笑道:“民以食为天,无论谁都需要吃饭——粮价一旦涨上去,他们的成本自然就高了。”


云苍峰与程郑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


程郑道:“粮价如今已经上涨许多,再涨也涨不了多少。”


云苍峰道:“老夫痴长几岁,见过几次饥荒,那些商贾、匠人为了糊口,不得不贱卖货物,甚至斗米斗珠,百货价格反而下跌,唯有粮价一飞冲天。”


两人说的都有道理,但程宗扬自有主张,“这就要我们来引导了,粮价必须上涨,但不能涨得太快。目的是用它来推动物价上涨。其次是增加运输环节的成本,刚才程大哥说,洛都物价一旦上涨,周围的货物都会被洛都的市场吸引,要避免这种情况,就要提高运输成本,以此抵销他们可能获利的空间。所以要先把豆饼、干草的仓储控制住。”


程郑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豆饼、干草之类的草秣价格低贱,而且也不显山不露水。堂上诸公谁会管干草上涨几何?”


…………………………………………………………………………………


就在程宗扬等人策划如何通过汉国自己找死的政策,掠夺汉国财富的同时,云台书院内,班超正在大声疾呼,“吾非是商贾!然太公曾有言:国有三宝,大农、大工、大商!百姓安居乐业,商贾互通有无之功不可没,绝不可偏废!”


秦桧早已下台,一个年轻的书生高声道:“商贾犹如蚊蝇!见钱铢就如同闻血腥,见利忘义,为富不仁!百姓耕耘终年,不及商贾一日所费,不事生产,坐收其成,却安享富贵,世间安得如此道理?”


众人附和道:“正是!正是!”


班超道:“若非有商贾,诸位岂能衣宋国之锦?食建康之鲈?”


“正因为商贾贩来宋锦晋鲈,才使得我汉国钱铢外流!百姓所营桑麻,只能贱卖!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商贾为恶,可谓甚矣!如今我汉国危若累卵,不抑商贾,安得太平?”


班超痛心疾首地说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一名文士厉声道:“班超!你说谁是豺狼!”


班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那文士鄙夷地说道:“你身为士人,却屡屡替商贾说话,纵然你有些学问,可你有良知吗?”


汉国商贾的形象确实不怎么好,尤其是在座的各位,一提起奸商都有满腹的怒气。班超极力陈述商贾不可废,不由激起了众人的愤怒。当即就有人指着班超鼻子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真可谓斯文丧尽!衣冠败类!”


班超勉强辩解道:“以商贾为敌,不仅祸国,尚且祸己!”


一名士子振臂叫道:“方才秦令史说得好!汉国兴亡,正在我辈!国家养士三百年,仗义死节,只在今日!”


台下一片欢声雷动。


眼看局势就要失控,师丹连忙道:“今日所言,我等还需细细商议,在座诸位都是国之干城,今日议论切不可外泄。”


众人哄然而应。


师丹并没有透露他们准备上疏天子,推出算缗、限田诸令,他们举行今次的月旦评,也是想听听众人的言论,看自己的方案还有没有什么遗漏。虽然他尽力维持场上的秩序,但被方才秦令史一番义正辞严的言论所感染,心下也不免有几分激动,只等会议后,立刻召集最核心的几名成员,联名上奏。


看到群情激越,他不由捋了捋胡须,欣然道:“民心可用啊。”说着他看了班超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他原本觉得班超根基扎实,是个可塑之材,但现在看来,虽然年纪轻轻,却暮气深重,缺少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班超神情灰败,自己本是持中之论,却被众人不容,几乎每出一语都受尽唾弃。刚才他坐下之后,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离他远了一些。他不禁心下苦笑,今日之后,自己只怕就要成为士林之耻,即便过了诏举,士林之中也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忽然身后有人在他肩上轻拍一记,班超浑身一震,有些僵硬地往后看去。


今日声震四座的秦会之正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是今日月旦评上最惨的那个,“班先生可有意与敝主一叙?”


班超动了动嘴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桧没有催促,只充满鼓励地看着他。


良久班超才道:“不了……家中高堂尚在……我……”他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还想试试诏举。”


秦桧微笑道:“祝先生马到成功,早传吉报。”


…………………………………………………………………………………


天色将晚,程宗扬、云苍峰、程郑等人的商谈也告一段落。外面的大厅似乎聚了不少人,即使隔着院子,也能听到堂内的议论声。


云丹琉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云苍峰笑道:“那些债主想必也等急了吧?”


云丹琉道:“那笔钱铢金额实在太大,陶氏钱庄虽然极力筹措,仍然不够,其中三万金铢是用银铢顶替的。”


当日那些债主的嘴脸云丹琉依然历历在目,尤其是咬死了只要金铢,连银铢都不算数,想起来云丹琉就恨不得拿刀把他们挨个砍了。


“不用担心,”程宗扬邪恶地笑道:“这笔钱一个子儿都不还。”


云丹琉这些天被那帮债主缠得火大,“他们就跟吸血的牛虻一样,你张口说不还,他们怎么可能善罢干休?”


“他们不是想要田地吗?都抵给他们!”


“那些田地能抵多少?”


“田地不够还有货物。”程宗扬笑嘻嘻道:“山人自有妙计。”


云丹琉还要再说,云苍峰已经当先起身,“走吧。”


厅中挤挤一堂,已经坐了数十名债主。云苍峰从屏风后出来,便有人阴声笑道:“我当是云大小姐呢,原来是云三爷回来了。咱们的债明天可就到期了,云三爷把咱们叫来,不知有什么可说的?”


云三爷作了个团圆揖,满面春风地说道:“上次多亏了诸位帮忙,云某还没来得及感谢。云某匆忙赶回,也正是为了明天的债务,特来跟诸位商量。”


“商量好说,”一名管事打扮的豪奴一边剔着指甲,一边慢悠悠道:“我家主人可是等不得了。”


云氏近来的窘迫众人都看得清楚,料定云苍峰还不出钱来,颇有几个人逮住机会冷嘲热讽,奚落挖苦。但无论他们怎么说,云苍峰都没有丝毫动怒,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少半分。


敖润凑过来,把一页纸递给程宗扬。程宗扬打开看了一眼,上面列着四十五位债主的姓名来历,其中出于豪门的有七人,这七人却占了三分之一的债务。另外三十八人有三十人是平常有生意往来的商贾,其余八人则是专门放印子钱的高利贷者。里面跳的最欢的,正是那些豪奴和高利贷者。


有人打圆场道:“云三爷,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今晚邀各位见面,是为了订个还款的章程。”


“还章程……”有人冷笑道:“云三爷不会是尽跟我们玩虚的吧?”


云苍峰哈哈一笑,脸上笑容不改,眼中却多几分豪迈自信。他挥了挥手,两名护卫过来撤去屏风,厅中一瞬间沉默下来,片刻后,响起一片压低的惊呼。


屏风后赫然摆着一堵金灿灿的金铢之墙。数以十万计的金铢整整齐齐码在一起,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在场的都是身家雄厚之辈,但超过十万金铢摆在一起的壮观景象,极少有人目睹过。尤其是那几名豪门家奴,无不露出贪婪和沉醉的表情。


有人酸溜溜道:“云三爷真是大手笔啊。”


云苍峰从容拱手,“让各位见笑了。”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云三爷果然身家不凡,十几万金铢说有就有。只怕比朝廷还阔几分。”


云苍峰笑容不改,“不瞒各位,这钱是借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有人昂起头,傲然道:“云三爷不是把这些钱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再收回去吧?”


“这些钱只是为让各位放心,我们云氏绝不会拖延各位的欠款。”云苍峰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只不过云某听敝侄女说,有几家俬下表示,对云某手里几亩薄田有些兴趣?”


那人精神一振,“云三爷想卖田?”


“确有此意。”


此言一出,厅中立刻响起一片嗡嗡声。这些人千方百计截断云家的现金流,就是贪图云家在汉国的产业。方才看到云苍峰亮出一堵金墙,众人才发现低估了云氏的财力,都觉得这一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顶多能拿些钱铢回家,没想到云苍峰拿出钱后,反而表露出卖田的意向,让这些人顿时又来了兴致。


“只不过云某手里田地不多,给了这家,给不了那家。”云苍峰略略提高声音,“再者,有些朋友不喜田地,看中了云某的铺子;还有些朋友对云某手上的货物有意。大家各有各的念想,我云氏家业有限,难以一一满足。大家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个公平,所以要订个章程出来。”


这下厅中再没有人鼓噪,都仔细听着云苍峰的话语。


“明日辰时,就在此地,云某公开出让名下的产业、田地、珍宝珠玉,以及诸般货物,规矩简单,价高者得。事后与所欠各位的款项一并计算,当场订立契约。”


“云三爷是打算让我们公开竞价?”


“公开竞价未免有伤和气。”云苍峰微微一笑,“暗标。”


“如果价格相同呢?”


“先投者得。”


厅中一片交头接耳。听到竞价,有些人立刻便想着私下联络,等到明日好联手压价,没想到云苍峰竟然提出暗标。暗标是云家亮出起拍价,各家写下竞标价格,封好交到云家手中,由云家在后堂启封,不公开价格,不公开中标人,只与出价者最高者联络,签订契约。他们原想着人多势众,好压云家低头,这时人多反而成了负累。人心难齐不说,大伙都是生意场上老滑头,利字当头,根本不可能同进同退。


过了一会儿,有人道:“竞价的就是咱们这些人吧?”


众人这会儿开始担心云苍峰再引入其他买家,导致竞争更加激烈。到时自己虽然拿到钱铢也不算吃亏,但平白看着别人把云家的产业拿走,谁能甘心?这么好的机会,没能捞着便宜就是吃亏了。


“当然是在座的诸位,绝无外人。”云苍峰道:“一共是四十六家,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众人松了口气,没有搅局的就好。万一真有大买家出来,大家就只能喝点汤了。


又有人道:“云三爷能拿出多少东西?”


云苍峰笑道:“这要看各位能赏多少面子了。以平日的市价计,十万金铢总是有的。”


众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事到如此,章程已经说清楚了。就看明日云家肯割下多少肉来。具体的标的,云家现在肯定不会公布。既然弄清原委,众人便纷纷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商量明天的对策。还有些三五成群,边走边谈,已经开始串连。


云丹琉冷着脸看着那些面目可憎的债主,一边道:“这就是你的计策?”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暗标竞价对云家来说最为轻松,只用打开标的,拣高价成交即可。但对竞标者来说,每回报价只有一次机会,其中的尺度就要费尽思量了。采用暗标的方式效果肯定不会公开竞标激烈,但最大程度的避免了被人联合起来故意压价,这也是程宗扬能够想出的,同时能被对方接受的最好办法。不然云家尽可以采取公开拍卖,邀请所有商人豪强前来竞标。那样的话,这些债主肯定头一个不答应。这一切的前提是云家有足够的金铢能够偿还债务,使得那些别有用心的债主们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如果云家拿不出钱来,他们肯定咬死让云家用金铢偿还。


云丹琉还在追问,“为什么不引入其他买家?”


“我跟别人又没仇。”


云丹琉哼了一声,“万一有人联手压价呢?”


“这么多人,又都是暗标,想全部买通也没那么容易。”


“万一呢?”


“放心,还有后手。保证云家不会吃亏。”说着程宗扬微微抬了抬下巴。


在他示意的方向,两个人正在寒暄。


“程兄也来了?”


打扮得像个富家翁似的程郑笑着拱手,“以前做生意时打过交道,这回云三爷既然张口,我也借了点小钱,没想到会赶上了。”


“程兄明天千万要抬抬手,给兄弟留口饭吃。”


“老哥说笑了,还望老哥明天手下留情。”


接着又有人上来攀谈,然后几人一边谈笑,一边出了大厅。


云丹琉终于品出味来,明日的拍卖不仅是暗标,而且有暗底。程郑的出价保证了云家的标的不会被人故意压价拍走。


“不止如此。”程宗扬抖了抖那页纸,“哪种货物卖给谁,这里面可是大有讲究。明日你就看热闹吧。”


“什么讲究?”


“比如这几家豪门,还有这些有豪门背景的,明天一块田地都捞不着。倒是珍宝货物可以期待。”


“为什么?”


“因为那些田地被他们吞下,就不好再吐出来了。”


云丹琉白了他一眼,“一肚子花花肠子。”说着转身就走。


“别走啊。”程宗扬见左右无人,一把扯住她,小声道:“今晚去哪儿?”


云丹琉顿时红了脸,在他脚上重重一踩,“去死!”


程宗扬一边痛得吸着凉气,一边道:“云老哥回来了,我再偷偷摸摸进来太危险了。你总不想被人捉奸在床吧?”


云丹琉咬牙道:“再说我砍死你!”


“那就去我那儿。你要敢失约,我半夜爬你床上去。”


云丹琉忍无可忍,一记弹腿朝程宗扬胸口踢去。


程宗扬飘身闪开,却不料脚背一痛,被云丹琉的长刀连鞘砍中。


程宗扬惨叫声中,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扎在金铢垒成的金墙上。十余万枚金铢轰然倒下,将他整个埋在里面。


云丹琉“格格”笑道:“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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