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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集 汉国篇

  六朝云龙吟

延香抽泣着说了方位。


卢景反覆问了几遍,确认无误,才与程宗扬并肩离开。


“我去上汤。你去金市,看住那个胡琴老人。”


赛卢竟然死了,而且还是盗墓时发生意外,被人随便埋在野外。手中本来就不多的线索又断了一条,胡琴老人虽然是个言语不通的瞎子,也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如果他再被人灭口,线索就彻底断了。


“成。”


程宗扬一口应诺,“我在金市旁边的落脚点等你。”


卢景身形一闪,倏忽掠过土墙,接着一路穿房越脊,往西边的雍门掠去,朦胧的夜色,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转眼就消失不见。


程宗扬按了按腰间用来摆样子的短剑,像汉国士人一样昂首挺胸,步履从容地朝金市走去。


空气中传来一丝波动,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头也没回,“颖阳侯有异动?”


惊理道:“没有。”


“什么事?”


惊理与罂奴不同,她出身于龙宸的杀手,很少会主动现身。她此时出现,多半有什么事情。


“你们刚走,朱大侠就派人把那些游民都杀了。”


程宗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惊理。


“他们把人分别叫到旁边一处宅院里,先动手杀人,然后把尸体砍去首级,扔进一口枯井。”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朱安世下手如此狠辣,竟然在城中杀人越货。


“他们刚开始动手,似乎很匆忙的样子。”


惊理道:“奴婢不知道那个叫延香的女子主人是不是有用,要不要救她下来?”


“废话!”


程宗扬毫不迟疑,转身掠向来处。……


宅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延香双手捆在一处,嘴巴被塞住,白裙上沾满血迹,惊恐地瞪大美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好友逐一死在刀下。


朱安世负手立在院中,脸色阴沉,眉角的刀疤微微跳动。他几年前犯过一桩大案,被官府通缉至今,不得不隐身陋巷。谁知今日竟有人摸到他藏身的赌场。


朱安世能藏匿至今,本身在洛都的势力也盘根错节,很快有眼线透出消息,却是这些游民走漏了风声,被人盯上。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走漏消息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朱安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查清他们是否冤枉。几个游民而已,干脆杀光,免得后患无穷。


手下迅速收拾细软,备好马车。朱安世盯了那些游民一眼,然后登上马车,吩咐道:“收拾干净。”


程宗扬赶到时,马车已经绝尘而去,院中只剩下两名大汉负责收尾。他们把死者的头颅砍下来,装进麻袋,尸体扔进一口枯井。即使事后被人发现,这些无法确认身份的尸体也只会成为无头悬案。


当一名汉子提着带血的长刀过来,延香眼中只剩下绝望。那大汉冰冷冷看着她,然后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撕。延香引以为傲的胸乳跳了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大汉张开手掌,朝延香胸乳抓去。


忽然一条身影从檐上掠下,一脚踹在那大汉颈侧。那大汉被踢得身体旋转过来,头下脚上,一头撞在阶下,顿时昏迷过去。另一名大汉刚把最后一具尸体扔进枯井,闻声立即拔起长刀,喝道:“谁!”


那男子没有答话,只低头看着延香。与他目光一触,延香立刻认出这个年轻人的面孔。刚刚生出的希冀彻底绝灭,绝望重新爬上心头。


第五章。


程宗扬俯身想拉起延香,忽然心生警兆,身体拚命一斜。间不容发之际,一支匕首贴着颈侧飞过,弯曲如蛇状的刀身击中阶上的青石,溅起一片石屑。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土墙,他身穿黑衣,脸上戴着铁铸的面具,宛如一尊充满杀气的魔神,挥刀朝程宗扬劈来。


程宗扬还未站稳,便一手探入怀中,擎出珊瑚匕首,旋身格住长刀。臂上一沉,一股真气狂涌而来,程宗扬瞬间估出对手的修为,斜身卸去力道,左腿铁鞭般甩出,踢在那人肋下。


“篷”的一声闷响,那大汉身形一晃,挥出的长刀偏到一边,将阶下昏迷的汉子拦腰劈开。


血肉横飞间,程宗扬抱住延香一滚,避开刀锋的范围。


墙头人影耸动,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纷纷跃入院中。那些黑衣人默不作声,散发出逼人的杀气,显然是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亡命之徒。朱安世那名手下只是寻常的江湖好手,不过数招就被砍中小腿,跪倒在地。


“别杀他!”


一名黑衣人拦住同伴,然后道:“朱安世--去了哪里?”


那汉子腿上血如泉涌,神情却毫无惧色。


黑衣人道:“只要你说出来,立刻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那汉子放声大笑,“某家岂是贪图富贵之徒!”


他一把撕开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然后挺起身,执刀喝道:“生死!命耳!”


黑衣人一拥而上,刀光交错间,锋利的长刀砍进他的头颅,劈开他的胸膛,斩断他的手臂,划开他的小腹,那汉子却毫不退缩,直到被人乱刀分尸。


程宗扬已经看清冲进来的黑衣人共有六人,其中四人面具上铸着豹形,那名身材最壮硕的大汉和开口的黑衣人,面具上则铸的猛虎,而这两人,也是修为最高的两个。单独对阵,自己有七八成赢面,两人同上,自己多半要输。六个人全上的话,肯定是十死无生。


为首的黑衣人提刀指向程宗扬,寒声道:“朱安世在哪里?”


程宗扬苦笑道:“我说我是过路的,你信不信?”


黑衣人冷哼一声,握刀的手掌缓缓收紧。


“等等!”


程宗扬在他们正要出手之际突然开口,“你们刚才说的赏金还算不算数?”


“说出朱安世的下落,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喂,”


程宗扬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泄漏了很多信息啊?一开口就赏钱百万,即便在王侯贵人云集的洛都,也没有几家。授职羽林天军更要命,如果我没记错,羽林天军是霍大将军亲自掌管,能随口允诺,你们家主的家世地位可不一般--家资豪富,地位尊崇,还能豢养家臣,你们家主的身份差不多也呼之欲出了吧?”


庭中安静得针落可闻,片刻后,那名黑衣人冷笑着揭下面具,“告诉你又何妨?我等主公便是襄邑吕侯!”


襄邑侯吕冀,颖阳侯吕不疑之兄,太后亲弟。按照汉国传统,这位声名赫赫的外戚,将是接任大司马大将军不二人选,也是霍子孟之后的群臣之首。难怪敢这么嚣张,直接杀上门来。


程宗扬道:“朱大侠何时得罪过襄邑侯?要斩尽杀绝?”


“朱安世横行不法,私藏囚犯,贩卖赃物--这些还不够?”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程宗扬道:“就算你说得全对,那也该官府出面。你们不过是襄邑侯的家奴,难道以为自己是官府吗?”


那名雄壮的大汉沉声道:“少废话!杀了他!”


“我和朱安世没关系,纯属路过,”


程宗扬叫道:“只要各位高抬贵手,我这就和同伴离开!”


为首的黑衣人道:“你是她的同伴?”


“没错,我们自小青梅竹马。”


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最后为首的黑衣人抬手亮出一块玉佩,“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一块雕琢成同心式样的玉佩,莹润的玉质在夜色下似乎发出光来。这种上品的羊脂玉绝不多见,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玉佩与自己捡的鸳鸯玉佩是同样的质地,甚至很可能出于同一名工匠之手。


程宗扬心念电转,口中说道:“是我捡的。”


“在哪里捡的?”


“伊河边上。”


“什么时候?”


“五天之前。”


程宗扬道:“是在一辆损坏的马车上。”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露出一丝残忍而又玩味的神情,然后笑了笑,“你运气很好。”


接着喝道:“杀了他!”


两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不言声地掠来。程宗扬脚尖一挑,将一柄遗弃的长刀握在手中,接着腾空而起,带着逼人的气势朝两人头顶直劈下去。


看到那个年轻人露出这一手,为首的黑衣人有些意外,即使在襄邑侯的门客中,能有五级修为的强者也绝不会太多,而这人的年纪比起其他的成名高手可年轻了一大截。


两名黑衣人倏忽分开,刀光匹练般卷起,朝他双腿斩去。程宗扬身在半空便是一招虎踞空山,刀光猛然间暴射开来,将两人逼开,接着长刀由下方挑起,将右侧那名黑衣人的长刀荡开半圈,随即一脚踢在他肘下。


黑衣人没想到他看起来貌不惊人,刀法却强悍如斯,一个不慎,长刀脱手而出,接着胸口一阵剧痛,锋利的刀刃像虎牙一样撕开他胸口的肌肉,硬生生劈断他的胸骨。


黑衣人溅血倒地,程宗扬抢上前去,左手一捞,稳稳接住飞出的长刀。双刀在手,程宗扬如虎添翼,双刀左防右攻,将另一名黑衣人杀得连连后退。


十余招转瞬即过,忽然程宗扬双刀齐出,趁那名黑衣人来不及回防,一记虎啸奔雷,交叉劈在他面门上。“铛”的一声巨响,那名黑衣人的铁面具仿佛被重锤击中,凹陷下去,脖颈折断一样向后折去,眼眶中迸出两股鲜血。


程宗扬经常跟星月湖那帮强人混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已经稳稳踏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比起寻常的武林大豪也不逊色。此时双方都是以快打快,短短几息,两名黑衣人就被斩杀,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名杀神般的大汉终于出手,长刀一动,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刀锋卷起,平地带起一股狂飙。


程宗扬心下大定,这家伙虽然气势十足,但能放而不能收,刀法的修为即使比自己强点,也很有限。


不过对手显然没打算和他一对一决出胜负。另外三名黑衣人同时展开身形,一起朝程宗扬攻去。为首那名黑衣人加入战团,程宗扬顿时感受到压力。那人刀法十分诡异,招法中劈砍极少,而是多用捅刺,挡格起来十分吃力。


程宗扬从不逞强硬撑,眼看要吃亏,立即召人助战。惊理身形未现,一枚利刺便贴着地面悄然射出,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脚踝。


“别慌!”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断喝,然后蓦然出刀,凌空一击,将另一娥眉刺劈落在地,接着往暗处杀去。


程宗扬少了一个强敌,终于稳住阵脚,但惊理的修为他心里有数,本来就比起那名黑衣人差了少许,眼下元阴未复,能自保已经不错了。眼前这三名对手,还需要自己来解决。


刀声连串响起,程宗扬在三人的围攻下节节后退,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一跤坐倒,胸前空门大露。这样的机会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错过,戴着猛虎面具的壮汉本来就攻得极紧,见状立即飞身而起,长刀对着程宗扬胸口斩下。


程宗扬忽然一笑,身体往旁边一翻,顺势踢开身后的麻袋,露出下面一个又黑又深的井口。


那大汉大吼一声,长刀由下劈转为横扫,试图避开井口。但程宗扬早就防着他这一招,挺刀在他刀尖上一磕,用巧力把他的攻势引到一边。那大汉原本离井口还偏着尺许,被程宗扬一引,反而变向,活像投井一样往井口钻去。他在空中无从借力,再试图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大骂声中,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连人带刀落入井里。


剩下两名黑衣人修为本来就差着一截,其中一个还被射伤脚踝。搏杀中步法无从施展,就意味着只能挨打,他想拖着伤腿劈中程宗扬一刀都不容易。程宗扬把他扔到一边,朝另一名黑衣人穷追猛打,一连三招,将他逼到墙角,然后猛地返身,双刀同时斩进井口。


金铁交鸣间,那名大汉的喝骂声再次响起,却是刚跃到井口就被双刀硬生生砍了回去。程宗扬来不及转身,便是一招虎视鹰扬,双刀鹰翼般向后挑起,将两名黑衣人的攻击格开。


程宗扬对那名受伤的黑衣人不闻不问,只盯着另一人强攻,中间又两次回身封住井口,把那名大汉困在井下。他攻势越来越急,双刀虎虎生风,将五虎断门刀的凶猛和悍勇施展得淋漓尽致。刀光滚滚而出,就像赶鸭子一样赶着那名黑衣人绕着井口乱转。那名黑衣人虽然还在顽抗,但已经被程宗扬死死压制,送命只是迟早的事。另一名黑衣人脚踝受伤,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只能跟在两人屁股后面吃灰。


程宗扬狂吼一声,双刀再次齐出,左刀横飞斩首,右刀斜劈切腹。那名黑衣人拚命往后一退,却像程宗扬一样绊住井沿,屁股一沉,跌坐在井口内。


程宗扬提起双刀,对着那人胸腹刺下,就在这时,他丹田蓦然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刀刺下一半,真气已然涣散,最后只刺中那人肩头。


那名黑衣人死里逃生,立刻反击,谁知身下猛的一阵剧痛,坐在井口的半截身体被一柄长刀生生斩开。


井下的大汉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挡在井口的物体劈得粉碎,但他这次的冲势也再度被阻,只能无可奈何的重新落回井底。


受伤的黑衣人看着同伴突然间鲜血四溅,肢体横飞,几乎吓得呆了,片刻后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状况不对。他背对着自己跪在井边,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却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蹒跚过去,一边举刀对准他的后颈。


那人伏在井边,没有丝毫动作,黑衣人胆气愈壮,长刀狠狠劈下。那人身体勉强一歪,紧接着井口暴出一团刀光,与黑衣人的长刀硬拚一记,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大骂。


黑衣人手臂剧震,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顾不上抱怨这次的乌龙,重新举刀,对准近在咫尺的对手。


那年轻人翻过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黑衣人又怒又喜,刀锋寒光一闪,朝他胸口劈去。


忽然小腹传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刹那间,体内的气血都仿佛被冻结。黑衣人惊诧地垂下眼睛,只见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怪的匕首,正刺在自己丹田的位置。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向一边,接着井口刀光再起,将他头颅劈去半边。那名大汉重新落回井底,但所有的阻碍都被斩杀,下一次再没有人能够阻住他。


井咬 错着十几具尸骸,使那名大汉离井口比想像中更近。他带着滔天的怒火,又一次腾身而起,长刀在井口旋了一圈,没有碰到点障碍,立刻展臂攀住井沿。


手掌刚扳住井口的青石,一柄短剑穿过月色重重切下,几根手指带着鲜血飞起。


凄厉的惨叫声从井下响起,刚刚赶来的罂粟女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随即朝正在与惊理缠斗的那名一名黑衣人杀去。


程宗扬双目紧闭,肉眼无法看到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来,泉水般汇入丹田。


半个时辰之内,这处庭院便有超过二十人殒命,大量的死气使程宗扬丹田阵阵剧痛,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他竭力维持着近乎崩溃的气轮,不断把死气转化为救命的生机,将涣散逆行的气血逐一汇入丹田。


两名侍奴联手,格杀了为首那名黑衣人,给月下的庭院增添了一分血色。最后一名大汉被困在井中,半晌没有动静。


罂粟女捡起一柄长刀,劲气贯入刀锋,往井中用力一掷。“叮铛”一声,长刀被挑开,撞在井壁上。


程宗扬忽然道:“别杀他……”


那名襄邑侯的手下多半是知情人,他口里的消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罂粟女停下手,井下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从井中传来,变得瓮声瓮气,接着一股强烈的死气冲天而起。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该死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的狂徒!那人被困井下,自知绝无幸理,不等他们动手,就立即自尽。


他们主奴三人之外,延香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遍地的血腥,竟然没有使她昏迷过去,但她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中充满惧意。


罂粟女和惊理将所有的尸首砍烂面孔,丢入井中,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面具则收了起来。干着这些血腥残忍的勾当,罂粟女还有闲情在延香脸上摸了一把,笑吟吟道:“倒是一副俏模样……”


延香羞窘地想要躲开,惊理冷冷道:“把她也丢到井里。”


延香嘴巴被塞住,闻言急促地呜咽一声,两行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罂粟女笑着搂住她,“别怕,吓唬你呢……”


程宗扬吸收完最后一缕死气,终于稳住丹田的气息,他咯了口血,勉强撑起身,“玉佩……”


惊理点了点头,将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同心佩收了起来。……


狭小的陋室内一灯如豆,从延香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个男子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眸微微闪亮。


房间颇为简陋,墙壁虽然刷过白灰,仍能看出夯土的痕迹。窗户是在墙上开一个洞,里面装着木条,然后覆上旧纱。延香刚醒来时,还听到外面的吵闹。但一名艳如桃花的女子把一张小符贴在窗上后,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连秋虫的声音也完全消失。


程宗扬胸口一阵一阵的烦闷,这与丹田的异状无关,而是吸收太多死气的后遗症。以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找个女人,把多余的杂气发泄出来。但现在他丹田的气轮岌岌可危,再去胡乱双修,跟找死差不多。如果卓云君在这里就好了,她修为在己之上,又深谙房中秘术,是绝佳的修侣。但她远在北邙,自己鞭再长也够不着。


延香不知道那张符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房间所有的声音都与外界隔绝,即使自己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强烈的惧意,使她禁不住哭泣起来。


“我不想对女人太粗暴。”


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他说:“所以你最好说实话。”


延香哭得一塌糊涂,“我什么都告诉你,但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罂粟女轻笑道:“主子,这样不行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来吧。”


罂粟女慢条斯理地剥下延香的长裙,延香顾不得羞耻,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的手掌。那双手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肌肤,停在大腿根部。罂粟女嫣然一笑,双手拇指扣住延香大腿内侧急脉穴与阴廉穴之间的部位,然后用力按下。


强烈的痛楚仿佛飞速游动的小蛇,顷刻传遍全身,延香尖叫声还没出口,就被另一名女子按住嘴巴。她双眼翻白,身体反弓起来,两条美腿像触电一样在罂粟女手下不住痉挛,接着下身溅出一股液体。


延香想死的心都有。她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终于身后的女子松开手,延香弓着身,剧烈地咳嗽着,原本娇媚的面孔此时涕泪交流,狼狈不堪。


她没有喘息太久,那个美貌而狠毒的女子就又按住她腋下。又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袭来,延香浑身抽搐,那双风流婉转的美目此时在剧痛下一阵阵翻白。


罂粟女停手问道:“你认得赛卢吗?”


延香哭叫道:“认得……”


惊理道:“这块玉佩你认得吗?”


“认得……”


延香泣道:“我们前几日得了些金玉,到市中贩卖,这块玉佩也在里面。”


“是你们掘墓得来的?”


“是……”


“在哪里?”


“在上汤……”


程宗扬忽然道:“赛卢怎么死的?”


延香再也撑不下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那个赛卢前几日天不亮的时候,突然跑到游民聚居的地方,说是要避避风头。然后借了锹锄,一个人溜出去,鬼鬼祟祟不知搞些什么。等游民找到他时,发现他在林中挖了一个洞,竟然是在盗墓。那些游民暗地里挖坟掘墓尽人皆知,可赛卢挖的却是那些游民埋骨的地方。双方一通争吵,当场把赛卢打死,偷偷埋了。这块玉佩就是从赛卢身上找到的,具体的来历却无人知晓。


延香等人销赃时,把玉佩也混在赃物中,一并卖出。不料却因此招来大祸,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门来。


程宗扬把身边的鸳鸯玉佩取出来,与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几件玉器原本是一套。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阙的凶案现场捡到,一件出现在上汤的扒手身上,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


程宗扬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凝神思索。


罂奴和惊理仍然在敲打延香,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不过她们两个的审讯只占了三分,其他七分都是单纯在摆冶延香。罂粟女和惊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凶徒,在死丫头手下显然也没学什么好,下手专门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或是会导致气血逆行的穴道,或是腋下、麻筋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既让延香痛不欲生,还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伤痕。


程宗扬也懒得去管她们,倒是延香的撒谎把他们坑得不轻,卢五哥的火眼金睛,这回也走了眼,他去上汤多半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一角红色。那是一块丝物,和延香剥下的衣裙堆在一起,被压在下面。


程宗扬抽出来一看,认出那块丝帕是延香的随身物品,在赌场自己还看到她用这块丝帕来打弹棋。但这会儿握在手中,程宗扬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条丝帕触手温凉,像水一样光滑而又柔软,同时充满质感--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这丝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条红纱一样,是鲛帩。


程宗扬盯着那块丝帕,半晌抬起头,“哪里来的?”


延香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泣声道:“是赛卢,赛卢那天来,拿这条丝帕讨好奴家……”


程宗扬展开那块鲛帕,指着角上刺绣的字迹道:“你认得吗?”


延香泪眼模糊地说道:“奴家不识字……”


“这上面绣的是四个字,”


程宗扬一字一字说道:“玉、堂、前、殿。”


程宗扬放下鲛帩,慢慢道:“天子的寝宫。”


程宗扬从未想过这桩莫名其妙的生意,会把自己卷入到汉国的宫闱秘事中。


从他在汉国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可以说汉国这位天子名声并不大好。据说天子与富平侯张放交情非常,比情同手足还更亲密一些。更有流言称,天子性喜游乐,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在洛都附近游猎玩耍,甚至冲撞宵禁,对外号称是富平侯家人。


比天子这些轶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的,则是那位新立的赵皇后。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说皇后其实是一位风尘歌女,天子游玩时偶然遇到,把她带回宫中,结果专宠于内,竟然被立作皇后。


程宗扬当初听到这则传言时,心里狠狠动了一把。眼前这个六朝的历史支离破碎,与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但人物多半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自己没猜错,这位皇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绝代佳人:赵飞燕。不过他也只是心动而已,自己一个外来的商人,想行动都不可能找到门路。


但此时,天子寝宫的物品,竟然会出现在自己手边。难道当晚在上汤的,会是天子本人?可颖阳侯有什么理由要赶尽杀绝?因为赛卢偷走了有天子标记的物品,会泄漏天子的行迹?


罂粟女和惊理也停下手,面露惊愕,她们当然知道“天子寝宫”这几个字的份量,不过她们都很乖巧的没有开口,以免打断主人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罂奴,去看看那个胡琴老人,不要惊动他。”


“是。”


罂粟女悄然离开。


惊理道:“要奴婢去颖阳侯府吗?”


“不用了。你今晚也出过手,还是休息吧。”


惊理静了片刻,低声道:“主人的身体……”


“暂时没事。”


惊理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奴婢侍寝吗?”


程宗扬摇摇头,“我要调息两个时辰。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


惊理把延香的亵衣揉成一团,塞住她的嘴巴,室内安静下来。


程宗扬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趺坐,他闭上发,呼吸渐渐变得柔长,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逐出脑海,静心调息。


两个时辰的调息转瞬即逝。程宗扬睁开眼,此时丑时刚过,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惊理和罂粟女跪坐在主人身边,看到他睁开眼睛,都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主人出事,她们两个最幸运的结局就是立刻自尽,给主人殉葬。否则紫妈妈回来,她们两个肯定会受尽世间一切苦楚,再给主人陪葬。


罂粟女道:“那个老人还在客栈。”


“延香呢?”


延香先是受了惊吓,又在两女手中饱受痛楚,此时已经昏睡过去。程宗扬一开口,两女毫不迟疑地把她唤醒。


程宗扬拿出一卷画轴,在灯下摊开,“这幅画你认识吗?”


延香茫然摇着头,当画轴上那个女子出现时,延香“啊”的惊叫一声,“延玉!”


程宗扬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


延香看了许久,最后确认道:“是她。”


“你们一起去上汤,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卢五哥。”


程宗扬道:“告诉他,我知道脚店里最后一个人是谁了--一个丹青师。”。


第六章。


“这幅画在延玉身上,但延香以前没有见过。那么只会是延玉与陈凤相见之后才得到的。”


程宗扬道:“我们已经知道延玉和陈凤在偃师足不出户,不可能请来丹青师给延玉画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幅画是他们在脚店时候画的。给延玉作画的人也在脚店。”


卢景道:“张余--那个猎户提到一个不知名的文士。”


程宗扬道:“因为他随身带着纸笔,那个猎户把他当成文士。”


卢景反覆看着画卷。程宗扬的推断没有问题,那个不知名的文士很可能是一位丹青师。但最大的问题是画卷上没有落款,即使知道这是某位丹青师的作品,也无从寻找。


卢景放下画卷,又拿起玉佩、鲛绡,一一看过。


片刻后,卢景道:“在伊阙截杀婢女的,是襄邑侯的门客。”


“我也是这样猜的,”


程宗扬摊开手,“但没有证据。”


“那我们就去找证据。”


卢景道:“老四。”


程宗扬忽生感应,抬头往梁上看去。落满灰尘的主梁上微微隆起一个影子,接着一个身影一闪,落在面前,轻盈得仿佛一根羽毛。


程宗扬还抬着头,惊讶地看着横梁,上面连灰尘都保持原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怎么不相信那上面刚刚伏着一个人。


“四哥,你怎么做到的?”


“想学?”


斯明信冷漠的声音道:“跟我当杀手。”


斯明信虽然站在面前,整个人却仿佛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让人一不留神就会忽略他的存在。当他开口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自己能看到他嘴巴在动,声音却仿佛从另一个方位传来,近在咫尺,却让捉摸不定。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我已经感觉自己资质不够了。”


他打起精神,“四哥什么时候来的?”


“比老五早一点。半个时辰。”


“啊?”


程宗扬一阵尴尬。卢景进来之前,自己刚跟罂奴腻了一会儿,虽然没有真刀真枪的乱搞,但也少不了春光外泄。


“放心。我那会儿出去了。”


程宗扬干笑两声,星月湖八骏里面,自己和斯明信算是比较陌生的,人家进出两趟,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活该被人看好戏。


“对了,四哥,听说你接了笔生意,得手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我还在奇怪,怎么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洛都令被刺,按道理应该设立关卡全城大索啊?”


斯明信简单说道:“他是病故。”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明白,佩服地说道:“四哥手段够神的。一点破绽没露就弄死那家伙。”


“有人想让他死,有破绽也掩饰了。”


“雇主干的?”


程宗扬好奇心上来,“能透露一下吗?”


斯明信直接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怔了半晌,“不会是陷阱吧?怎么襄邑侯、颖阳侯一起找上门来了?一个请四哥杀人,一个请五哥找人,找到就杀--”


他越想越是不妥:“干!肯定有内幕!”


卢景与斯明信对视一眼,斯明信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怎么了?”


卢景道:“我们在洛都挂出阳泉暴氏的牌子,其实是放风招揽生意。阳泉暴氏的名声在别处不响,但在晴州有不少人知道。所以前几日我给老四留了消息,让他查一下这两桩委托会不会和晴州有关。”


“查到了吗?”


斯明信道:“吕氏宾客里面,有一个晴州来的商人。”


“是谁?”


“程郑。”


程宗扬愕然道:“是他?”


斯明信道:“吕冀与吕放有私怨,几个月前就在寻觅外来的杀手。”


这么说,吕冀与吕不疑委托的两件事并没有关联,只是斯明信和卢景用阳泉暴氏在晴州打出的名头太响,才使得他们不约而同找上门来。


卢景道:“严君平呢?”


斯明信脸色阴沉地摇摇头。


“先来说说颖阳侯的事吧。”


卢景道:“最迟今晚,他们就会知道去杀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了。接下来就该对我们动手了。”


“五哥的意思呢?”


“我们先去找他。”


卢景忽然道:“你怎么样?”


“还行。”


罂粟女和惊理去找卢景,已经告诉他,主人动手时出了岔子。不过经过一夜的调息,程宗扬此时已经重新稳住丹田,短时间内不与人动手,还能撑得住。


“事不宜迟,我们分成三路。”


卢景道:“你先去北邙,找到颖阳侯苑林的所在。老四去找那个胡琴老人,问问当晚他听到什么。我去襄邑侯府,打听前几日有没有人去伊阙。申时之前,都赶到北邙会合。”


程宗扬知道卢景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让自己直接到地头等着,免得来回折腾,不过自己一直等着盲眼的胡人琴师开口,眼看斯明信及时赶来,转机就在眼前,程宗扬实在不想错过。他开口道:“我和四哥一起,问几句话的事,用不了多少时间。”


“家主。”


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惊理刚刚回来,“那个盲眼的胡人琴师被乐行叫走了。”


程宗扬懊恼地说道:“我应该先出钱把他聘请过来。”


斯明信道:“我先去北邙。”


“就这么办。”


卢景眼睛一翻,拿出一根竹杖,扮成瞎子,摸着出门了。……


郑宾亲自驾车往北邙赶去,程宗扬却在车内与斯明信起了争执,“现在是大白天啊,四哥,你就这么摸上门去?”


斯明信道:“不难。”


程宗扬苦笑道:“四哥,不瞒你说,我有点为难。”


“知道。你在山下等。我进去看过就出来。”


“你去看什么?”


“看他在不在。”


反正要等卢景,斯明信先进去踩点也没错。程宗扬无奈地说道:“那好吧。你千万小心。”


惊理忽然道:“奴婢有个主意。”


程宗扬板起脸道:“我们说话,哪儿有你多嘴的份?”


“是。”


“说吧,什么主意?”


惊理垂头一笑,然后拿出一只厚厚的皮囊,“斯爷既然能潜进去,不若把这件东西放在颖阳侯房内。”


程宗扬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皮囊里装的是自己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摄像机,小紫走后,摄像机就由惊理保管,里面还有在伊阙遇到的凶手影像。


程宗扬接过来,对斯明信道:“这个东西很简单的,只要按这里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程宗扬随便录了一段,然后回放出来,“你看,就这样。”


斯明信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摄像机,半晌才道:“影月宗什么时候出了这种神器?”


“呃……我也刚拿到……”


也难怪斯明信误会,六朝宗门数以百计,各种奇术妙法层出不穷。但说到传声留音之术,世间宗门无出影月宗其右。摄像机的来历程宗扬不好解释,随口含糊过去,然后道:“你只用把它带进去,找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就行。”


斯明信谨慎地说道:“我试试。”


马车在山脚停下,斯明信独自离开。程宗扬对郑宾道:“你也回去吧。山间停一辆马车太扎眼了。”


郑宾是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服从性一流,闻言向程宗扬敬了个礼,便驱车返回洛都。


惊理道:“主子去哪儿?”


“旁边有个镇子,去镇上等着。”


邙山林木葱茏,山幽水静,不仅颖阳侯,不少王侯重臣都在此建起苑林。有些占地数里,苑中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富贵非常。王侯云集之地,自然少不了大批门客仆从,加上周围的平民都涌来讨生意,倒是在山间形成了一个集镇。程宗扬去上清观时,还从镇旁路过。


“喂,你笑什么?”


惊理轻笑道:“奴婢以为主子会去找卓奴……”


“办正事呢!”


程宗扬道:“让四哥他们看见怎么办?”


惊理道:“奴婢知错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我发现死丫头不在,你们几个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还敢拿主子开玩笑。”


惊理柔声道:“主子若是不喜欢,奴婢今后不敢了。”


程宗扬感叹道:“死丫头在的时候,你们多老实啊,一个个跟木偶一样冷着脸,不言不笑,也不乱动。我要不开口,平时连人影都见不着。”


“奴婢是怕打扰主子。其实奴婢是喜欢服侍主子的。”


“哈哈,你是故意拍马屁哄我开心呢。”


“一半是为了主人开心,一半是真心。”


“开玩笑的吧?要不是死丫头收了你们一魂一魄,你愿意给我当奴婢?像现在这样,只要我高兴,就按着你们弄一回,难道你不觉得委屈?”


惊理低头道:“便是委屈也情愿。”


“拉倒吧。你是马屁功夫见长,还是跟我逗乐呢?”


惊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其实不止奴婢,连罂奴、蛇奴和卓奴她们也是如此。”


程宗扬一脸不信,“你们这是组团忽悠我?你们不在肚子骂我就好了,我就不信你们还会开心。”


惊理抿嘴一笑,过了会儿道:“昨晚主子入定,奴婢们去外面摆布那个叫延香的姑娘,罂奴问她什么时候失的身,怎样弄她最快活……等延香撑不住昏睡过去,罂奴私下对奴婢说起她最快活的一次……”


“不会是前天在桑园那次吧?”


“是在舞都的时候。罂奴说,那次主子和云少夫人在榻上缠绵,她在旁边服侍。少夫人玩得高兴起来,让她趴在榻边,怂恿主子用脚趾去弄她。罂奴趴在地上,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翘着屁股,等主人的脚趾插进来。她说,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最低贱的奴妓,被主子们当成玩物随意狎弄。可越是这样想,她身子就越热。主人的脚趾刚插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快要泄身了。”


“罂奴说,主人脚上的力气比手指和那里要大得多,她刚被主人插弄几下,就感觉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然后从主子脚趾插入的地方,一阵阵的发麻,主人每动一下,就强烈一分……她说她后来整个人都像要晕厥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下面像是被人握住一样,一阵阵的收紧,事后主人还笑话她夹得太紧呢……”


瑶丫头虽然和自己上床之前还是个黄花闺女,玩起来却大胆得很,那天拿罂奴助兴的事,程宗扬隐约有一点印象,没想到罂奴会记得这么清楚,他好奇地问道:“你呢?哪次最快活?”


惊理脸上微微一红。


“有吗?”


惊理小声道:“是前天……”


“前天?八月十五?”


程宗扬想了起来,脸上却一本正经,“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天主子喝了点酒,醉醺醺进来让奴婢找包裹里带的糖果。奴婢刚转身,就被主子按在箱子上,扯开衣裳……”


想起那晚的经历,惊理不由露出娇羞的媚态,“那会儿外面人都在喝酒,奴婢怕被人听到,不敢作声……主子刚喝过酒,兴致正高,顶住奴婢的屁股就往里面插……结果插错了地方,弄到奴婢后庭里面。”


惊理咬了咬嘴唇,“奴婢后面被主子弄得火辣辣的,像要裂开一样,又不敢叫,只好咬牙忍着疼痛,心里怦怦直跳……主子从后面握住奴婢的奶子,一边揉捏,一边挺弄,ròu_bàng 越弄越硬。奴婢趴在箱子上,下面像是被主子弄穿一样,主子每次插进来,都像是顶到奴婢心口上。奴婢忍着痛,一边听着外面的说笑声,生怕他们不小心闯进来撞见。外面笑声一高,奴婢的心就紧张得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奴婢一边盼着主子赶紧弄完,一边又盼着主子不停地弄下去,等主子好不容易弄完,奴婢两条腿都湿透了……”


程宗扬低笑道:“我说那天干着还挺费劲,你后来怎么会流那么多水?”


惊理在主人笑谑的注视下脸色越来越红,忽然她听到主人吩咐:“把里面的衣物脱了。”


惊理吓了一跳,“主子,这是在路上……”


“所以我才让你脱里面的。”


惊理外面罩了件丝袍,里面是护体的皮甲。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两手伸进衣内,将贴身的皮甲飞快地解下来。


一般的皮甲穿卸都是难事,但云氏的拉链坊已经开始大量生产拉链,程宗扬近水楼台,自然先尽着自己人用。几名侍奴的衣甲都用上拉链,脱起来比一般衣物还方便得多。


惊理握着皮甲,连耳根都红透了,她的丝袍质地极薄,卸去遮体的皮甲,很容易就能看出里面的胴体一丝不挂。


程宗扬一手伸进惊理衣内,手指顺着她柔滑的圆臀探到臀下。惊理身体微微颤抖,窘迫地小声道:“万一有人过来……”


“那你要小心一点了,万一被人看到,可太丢脸了。哈!这么快就湿了?”


惊理双颊像火烧一样涨得通红,心里又是羞窘又是忐忑,生怕主人要在大路上用她。这里虽是山间,但也少不了人来人往。可她又不敢违背主人的吩咐,万一紫妈妈知道,说不定会把她裸着身子打发出去,让自己颜面无存。


正惶急间,惊理忽然听到主人开口,“我记得旁边有一条山涧?”


惊理松了口气,连忙道:“镇后有条山溪,离此不远。”


四哥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程宗扬被惊理刚才一番言语撩拨得心头火起,索性挽着她的腰肢离开大路。


刚走进林中,程宗扬就不老实起来,他把惊理的丝袍提到腰间,让她裸露出下体。惊理身子依在主人怀中,一手抱着皮甲,一手拉起下裳,丰挺的双峰在丝袍内颤微微抖动着,那只白滑的雪臀在主人手中一扭一扭地滑动着,传来柔腻而充满弹性的触感。


程宗扬道:“你这屁股扭啊扭的,我倒想起刘娥了。你们在临安的时候没少欺负她吧。”


“也没有。只是她有时过来请安,会陪奴婢们过夜……”


惊理说得含蓄,但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她们几个把刘娥叫去,私下里yín 玩媟戏。刘娥是岳鸟人一手调教出来的,颇有些受虐的倾向,这些侍奴都是人精,少不得把她叫来,轮流奸弄取乐。至于刘娥是羞辱难当,还是乐在其中,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山中古木森森,林叶间,一条山涧蜿蜒流下。时已入秋,水势回落,原本浸在水下的乱石显露出来,大大小小布满涧中。


程宗扬有些奇怪,此地离镇子已经不远,可今天山中似乎分外寂静,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遇到。


惊理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看着四周,一直走到看不到大路的地方,才微微松了口气。这处山涧人迹罕至,便是被主人收用也无妨。


惊理找了块干净的所在,将皮甲铺在厚厚的落叶上,然后顺从地躺下身子。


山风吹来,湿腻的下体暴露在空气中,传来阵阵令人羞耻的凉意。接着,一根火热的物体伸到臀间,硬梆梆顶住穴口。惊理咬住唇瓣,主人进入的刹那,她禁不住低叫一声,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熟透的水蜜桃,在主人身下迸出汁液。


程宗扬握住惊理的脚踝,近乎粗野地在自己侍奴体内挺动着,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惊理顺从地承受着主人的攻伐,脸上媚意越来越浓。


忽然程宗扬停住动作,抬头望石上看去。远处一阵脚步声轻轻传来,两人是在一块岩石旁边找了个背风的位置,那人却是从另一侧走来。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下,却是站在了岩石上,如果往旁边看一眼,肯定能看到这对野合的主奴。


空气中飘一股淡淡的香气,接着一只洁白的玉手伸来,然后是一截皓雪般的玉腕。程宗扬和惊理屏住呼吸,看着一个少女拿着一只瓦罐,俯着身子试图从山涧中打水。


可惜水位回落许多,那少女试了几次,都没能够到水面。她小心翼翼地往前倾过身子,竭力伸长手臂,就在这时,她眼角似乎掠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少女扭过脸,正与岩石下面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程宗扬张大嘴巴,那少女眉目如画,肌肤晶莹如玉,虽然布衣荆钗,却有着国色天香的风姿,竟然是不逊于乐明珠的绝色。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


“光啷”一声,瓦罐跌入涧中,摔得粉碎,那少女像受惊一样向后闪去,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发觉自己脸皮厚了许多,这种糗态之下,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对惊理笑道:“你被人看到了啊,哈哈……”


惊理满面羞惭,连忙拿过丝袍掩住身体。


程宗扬爬起身,想对那个少女解释几句,顶多再给她几个钱,赔她的瓦罐。


没想到站起来一看,岩石上竟然杳无人迹。那个少女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踪影皆无。


程宗扬纳闷地望着四周,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那少女无论如何不可能逃出自己的视线范围。可视野所及,看不到丝毫痕迹。如果不是摔碎的瓦罐,他简直怀疑那少女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古怪……怎么跑这么快?”


程宗扬嘀咕着,突然间变了脸色,“不对!”


远处隐约传来一股气息,虽然很淡,但程宗扬的生死根一瞬间就生出感应:是死气!死亡的气息!……


程宗扬站在路口,神情凝重,这座镇子自己昨日路过时还颇为热闹。然而此时,整个镇子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惊理从一间酒肆闪身掠出,她眉梢眼角还带着柔媚的风情,但眼神已经变得冷厉,“里面是空的,并没有动手的痕迹,似乎是主动收拾物品离开。看灶内的灰烬,大概是昨日午后的事情。”


程宗扬道:“六个时辰之前。镇上死了不下百人。”


程宗扬是从镇上残留的死气作出推断,镇上的死气已经淡得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而且极为芜杂,似乎镇上突然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大批人口死于非命,随后其余的居民都离开了镇子。


“是土匪吗?”


“天子脚下,如果出现这么大一股土匪,洛都的官员都可以去死了。”


即使土匪,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就杀掉这么多人,更不可能把镇上的居民全部裹挟一空。


程宗扬道:“刚才那个女孩肯定有古怪,先找到她!”


镇上突遇横祸,整个镇子的人死散一空,那个女孩突如其来的在山涧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虽然是大白天,程宗扬仍不由背后一阵发凉--不会是撞鬼了吧?


两人挨家挨户地找过去,幸好镇子很小,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找遍,结果没有任何线索。


“往周围找!”


程宗扬发狠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蒸发了?”


两人从镇子周围开始,逐渐往外扩张,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程宗扬还是在南荒的时候,跟着谢艺学过一点分辨行迹的技巧,这次跟卢景混了几天,倒是学了不少手段。


只是这些手段此时都毫无用武之地,周围可以判断时间的痕迹,最晚也是六个时辰之前,从那之后,镇上似乎就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程宗扬无奈之下,飞身掠上一棵松树,准备看看远处是否有线索。谁知刚踏上树枝,鼻端便闻到一缕香气。那香气如兰似麝,香柔淡雅,正是那少女身上的气息。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心里推算片刻,然后从树上跃下,往另一棵松树掠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程宗扬第七次攀上松树时,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香气。


有了方位和距离,程宗扬只用了一次就找到另一处位置。又连续找到两次之后,程宗扬可以断定,那个少女绝非寻常,很可能有一种特别的法门,使她能够在瞬间越过十几步的距离,如果这是轻功修为的话,恐怕连小狐狸都不是她的对手。


程宗扬越走越远,不多时,一间破旧的小屋出现在山林深处。那是猎户们栖身的木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在山中建起苑林,猎户们都已经被驱离邙山,那间木屋也荒废多年,连房顶都塌了一半。


程宗扬盯着木屋,心里嘀咕着,这样一个绝美的少女居然在荒山野岭出没,住的这种连雨都遮不住的破屋--难道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六朝的确有狐族,比如姓苏的妖妇,就是狐族出身。大多数狐族男女都默默无闻地混迹在人类当中,极少被人揭穿。倒是不时有传言说,某地的花魁其实是狐族女子,后来突然消失,其实是被人认了出来。程宗扬觉得里面一大半恐怕都是牵强附会。


假如那少女真是狐女,倒是有趣。据说狐族女子妖媚入骨,一颦一笑都荡人心魄。在床上更是yín 态横生,足以满足任何一个男人的幻想。如果可能,程宗扬绝不介意再添一个狐女当侍奴。


正想入非非间,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刚才那个少女小心翼翼地走来,她衣摆湿了半边,鞋子也湿透了,一路在落叶上留下一串纤秀的足印。她低着头,两只白嫩的小手仿佛玉盏一样并在一起,一步一步轻柔地走着,像是在施展某种奇怪的法诀。


程宗扬估算一下距离,如果自己一个突袭,有九成的把握能把她掳走。但这么强抢,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


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后从树上跃下。少女吃了一惊,抬眼看到是他,玉脸顿时变得雪白,她并着手,小心往后退去。


程宗扬停下脚步,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惊惶,她摇着头,慢慢退后,耳侧的发丝忽然微微闪烁了一下。程宗扬暗叫不好,连忙去追,却晚了一步,那少女又一次失去踪影。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果然那少女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出现,正急切地往木屋跑去。


说是跑,但那少女速度一点都不快,程宗扬两个纵跃,就追到少女身后,接着脚尖用力,身体弧线一闪,挡在了少女面前。


那少女猝不及防,一头撞到程宗扬胸前,她并起的小手整个印在程宗扬衣服上,程宗扬只觉得胸口一凉,变得湿淋淋的,那少女手中掬的竟然是一捧水。


“我的水……”


少女低叫一声,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


程宗扬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再像刚才一样消失。


少女惊惶地说道:“放开我……”


程宗扬可以断定,这个少女并没有修为,与镇上的命案应该没有关系。他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要……”


少女拚命挣扎,但她的力气还不及一个农妇,根本挣不脱程宗扬的手掌。


“只要你告诉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放开你。”


少女急得快哭出来,“我不知道……”


忽然木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声又干又哑,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少女叫道:“婆婆!婆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缕劲风,朝自己脖颈疾射过来,程宗扬头一偏,一边拧身挥出匕首,谁知那道乌光在背后尺许处突然上挑,紧贴着他的眼角擦过,却是一根乌木簪。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那根乌木簪出手的角度精妙之极,如果不是簪上力道不足,自己这下就要吃上大亏。


程宗扬拉紧少女,然后一脚踢开破旧的房门。


第七章。


木屋的房顶榻了半边,另外一半也千创百孔,破旧不堪,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木屋一侧堆着落叶,昨日刚下过雨,屋里还有雨水的痕迹,可那些落叶片片干爽,显然是刚换过的。


落叶间铺着一张白色的皮褥,一个妇人躺在褥上,她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不祥的青气,此时卧地不起,发髻仍梳理得整整齐齐,鬓脚露出几茎白发,虽然只是一身布衣,神情间却流露出一番别样的威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破门而入,她竭力想撑起身,但刚才掷出的乌木簪已经耗去她所有精力,身体摇晃几下,便昏厥过去。


程宗扬松开手,少女扑过去,却不敢动她,只连声叫道:“婆婆!婆婆!”


希望把她唤醒。


“这是你婆婆?”


少女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


少女凄然道:“婆婆被坏人打伤啦……”


“哪里来的坏人?”


少女忽然想起来,这个男子也是坏人,立刻警惕地闭上嘴巴。


程宗扬放缓口气,“告诉我,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害怕,我姓程,不是坏人。”


少女露出一脸的不信。


“我是路过的,今天天气不错,那个……你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着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道:“惊理!”


惊理已经赶来,闻声悄然入内,在程宗扬身后并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礼,然后直起腰,柔声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犹豫了一下,微微倾身,向惊理还了一礼。动作虽然稚嫩,却能看出她的庄重。


惊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礼,尚请海涵。”


少女玉颊一红,侧过脸小声道:“妾身什么都没看到。”


程宗扬一愣,这女孩年纪不比小紫和乐丫头大多少,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用的却是已婚妇人的口气自称,难道她已经成亲了?


妇人昏厥中发出几声低咳,干哑得让人怀疑她体内再没有一滴水份。少女瓦罐早已摔碎,掬来的水也洒了个干净,只能用还沾着水迹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嘴唇。


程宗扬打开腰包,拿出一只水壶递了过去。少女吃了一惊,那只水壶像水晶一样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盛的是水。顶部有一个盖子,那男子轻轻一按,盖子弹开,里面一只壶嘴也随之竖起,精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扬施礼,低声道:“谢谢。”


然后匆忙接过水壶,放到那妇人唇边,小心喂她喝下。


“咦?”


惊理诧异地说道:“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夺命掌吗?”


程宗扬道:“你认得?”


惊理摇了摇头,谨慎地说道:“奴婢只有三分把握。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气血逆流,五脏如焚,死时苦不堪言,最多只有……敢问,这位婆婆什么时候受的伤?”


少女道:“已经有七天了。”


“是了。”


惊理神情郑重地说道:“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最多只有九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说道:“你能救救婆婆吗?”


惊理轻轻咳了一声,“这要问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壶,虽然满心忧急,仍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行礼,然后细声道:“敢问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规矩森严,举止多礼的小美女,看她一丝不苟行礼的优雅之态,实在是很养眼。尤其是她衣袖扬举间,轻香四溢,让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程宗扬微一恍神,然后挺起腰,侠气十足地朗声道:“扶弱济困,是我们游侠的使命!当然要救!”


“啊?”


少女惊叫一声,“原来公子是游侠?”


“偶尔。”


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道:“其实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谢公子。”


少女顾不得太多,无论是游侠还是商人,此时能慷慨施救已经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扬,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


少女低声道:“合欢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经成亲了吗?”


少女脸上一红,“……是。请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扬看着惊理,“你来。”


“奴婢只有三分把握,只能勉强一试。”


惊理道:“不过此地太过荒僻,须换个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连忙收拾东西,程宗扬向惊理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你干嘛呢?”


惊理询问日期的时候,程宗扬心里已经跟明镜一样,什么追魂夺命掌,全是她胡诌的,无非是想让那个小姑娘乱了方寸。


惊理低声道:“主子看到那张皮褥了吗?”


“那个婆婆躺的?怎么了?”


“那是一张白鹿皮。”


程宗扬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贵?”


“昔日汉国曾以白鹿皮为币,一尺值四十万铜铢。”


惊理这么一说,程宗扬立刻想了起来,白鹿币啊。他当时还在奇怪,这东西价钱虚高,怎么防伪呢?


“虽然后来汉国废除了白鹿币,但世间仍以白鹿为珍。因为这等通体如雪的白鹿,只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绝美的姿容,拘紧的礼节,重伤之余还能弹出乌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扬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想了起来,他心里大叫一声:不会吧!


“无论如何把她救过来!”


程宗扬说完,又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行吗?”


“奴婢虽然无能,但……”


惊理轻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远,想必她会有些手段。”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糊涂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观,观主与程某相识,不若我们先送你婆婆往观中救治。”


程宗扬怕她担心,补充道:“上清观是太乙真宗一支,如今卓教御正在观中……”


合德惊喜地说道:“是卓云君卓教御吗?”


程宗扬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合德连忙道:“不是。妾身只是听说过,对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


合德双手合在一起,几乎要喜极而泣,“婆婆终于有救了。”


……


将合德主奴二人安顿下来,卓云君风姿绰约地走进来,对主人道:“她是被人击伤心脉,疗伤时又出了岔子,以至于重伤难复。奴婢刚给她调理了经脉,性命已经无妨。只是伤势拖延太久,要想复原,尚须时日。”


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她修为怎么样?”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扬有点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级的修为,“能看出她的来历吗?”


卓云君摇了摇头。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对你崇拜得很呢。”


卓云君笑道:“奴婢已经问过她了。她幼时遇到一位奴婢门下的女徒,传授了她一些养气的法门和一点遁形术。倒没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么遁形术?”


“遁影移形而已,虽然可以瞬间移形,但需要行气才能施展,论起来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她的来历呢?”


“她不肯说。”


卓云君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也没有多问。”


“不急。留她们在这里慢慢调养,慢慢来……喔……”


良久卓云君抬起头,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惊理的味道呢。”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别折腾了,我还得去镇上呢。”


整个镇子突然间空无一人,这种怪事程宗扬当然不会忘到脑后。但卓云君问过观中的弟子,都无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车马路过,似乎是有事发生。


卓云君带着一丝醋意道:“让惊理那贱婢去好了。”


“还有四哥呢,你不会想让他找过来吧?”


卓云君道:“往后奴婢陪在主子身边,总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是想放弃一切,跟自己走了。他点了点头,“也好,你到时就退隐吧。”


卓云君眼中露出一丝感动,一个太乙真宗的教御和一个供主人寻欢的侍奴,这两种身份的价值不啻于天壤之别。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风,主人就答应下来,宁愿选择一个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强她留着教御的身份为己谋利。这个选择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间来么?”


卓云君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事,好好让主人开心……”


“难说。”


程宗扬对她也没有什么隐瞒,坦然说了他们对吕氏兄弟的疑心,准备潜入颖阳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云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吗?”


卓美人儿的修为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程宗扬苦笑道:“你还真不怕被四哥他们认出来啊?”


“即便被人耻笑,奴婢也不在乎。况且以幻驹、云骖两位的眼界、见识,未必便会耻笑奴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去,打扮漂亮一点。真要被他们认出来,我也好有面子。”


卓云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


程宗扬郑重地说道:“好好照顾合德姑娘,别欺负她。”


“那位小夫人堪称国色,难怪主人心动。不若奴婢收她为弟子,让她给主人侍寝好了。”


“别乱来。”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份一点都不简单……”


……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扬沿山路一路走来,眼看小镇已然在望,忽然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程宗扬脚下微微一拧,把鞋子的后跟踩脱,然后弯腰装作去提鞋子,不动声色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用黄土铺过的道路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异样,两侧的山林一片幽静,前面不远就是那座镇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扬提好鞋子,然后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剑,若无其事地往镇中走去。


小镇仍然一片死寂,连山中常见的鸟雀也不见踪影。程宗扬越走越慢,突然间脚步一顿,右手拔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往后刺去,同时抬起左臂,斜身一个肘击。


那柄短剑早已换成真货,程宗扬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凌厉无匹。但他的短剑其实只是虚招,真正的杀着是左臂的肘击--他左手早已握着珊瑚匕首,刀身紧贴肘部,如果有人挡格,必然会吃上大亏。


短剑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着肘后一沉,被一只手掌按住。匕首锐利的锋刃穿透衣袖,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匕首锋刃刚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经松开,随即闪身往后退去。


程宗扬转过身,不由松了口气,“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


斯明信脸色阴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了摇。


程宗扬警觉起来,旁边真的有人!他用口型问道:“谁?”


斯明信一言不发地跃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后招了招手。


两人并肩伏在屋脊后,只露出一双眼睛。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视外面的大路。远处一列队伍正从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车马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最前方是一队黑甲朱衣的骑兵,他们一手执旗,一手提着长戟,火红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的“吕”字。


程宗扬低声道:“颖阳侯不在这个方向,车上会是哪位侯爷?”


斯明信默不作声,只微微示意。


程宗扬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车队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瞎眼乞丐正翻着白眼,拿着一根破竹竿,摸索着前行。不是卢景还会是谁?可他应该是在城中的襄邑侯府,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队伍越行越近,一队甲士纵马驰来,抢先守住镇口,警惕地望着四周。


程宗扬稍微往后退了些,避开骑手的视线范围。


队伍里的车舆不下数十乘,最华丽的一共五乘,位于车队中央。前后两乘是普通的敞开式马车,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门客,他们不时拱手,向主人祈福。里面两乘用硬木做成车厢,外面包着厚厚的犀牛皮,车窗垂着帘子,车辆驰过时,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似乎是襄邑侯姬妾的车乘。最中间一辆四轮大车,宽及丈许,车身用檀木制成,车窗包着黄金,周围镶嵌着各种珠玉,车顶装饰着一株通体赤红的珊瑚树,在阳光下宝光四射,华丽无匹。


程宗扬赞叹道:“四哥,咱们把这车抢过来,可就发了。”


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车舆四周簇拥着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后是两排徒步的侍从,外围还有数队游弋的铁骑,就是一只兔子,闯进车队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就在车舆驶过镇子,戒备的甲骑放松下来准备返回的时候,一轮弓弦疾响,数支利箭飞出,射翻了几名甲士,车旁的侍从立刻大乱。接着从两边的沟渠跃出几名大汉,他们挥舞着长刀闯入车队,往中间的车舆杀去。


队伍中惨叫连连,却是车舆旁一名军官大声下令,那些甲士立刻举起长戟,将周围乱跑的侍从不分男女一律刺毙。


剩余的甲士则往后退去,牢牢守住车舆。那些大汉的长刀显然敌不过甲士的长戟,他们原本准备趁乱引开甲士,然后围攻襄邑侯的车驾。但那些甲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收缩队型,寸步不离车舆,顿时让那些刺客的谋划成了泡影。


与此同时,周围游弋的铁骑迅速冲上前去,他们在途中已经展开队型,将来袭的刺客包围起来。


那名侍立在车舆旁的军官拔剑大喝,“前!”


守卫的甲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长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敌,不多时就或死或伤,无一逃脱。


即使遇袭,驭手仍没有勒住马匹,车舆在甲士的簇拥下缓缓向前,似乎对周围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顾。


车官回剑入鞘,对车内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诛。”


片刻后,车内有人说道:“很好。”


就在这时,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动,一片车轮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车厢底部狠狠斩入。断裂的车轴从彀中脱出,一只车轮迸飞起来,撞翻了两名甲士。车厢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随着巨大的惯性将路面划出一道深沟。


潜伏在地下的壮汉劈开车底,宛如一头猛虎,带着纷飞的木屑闯入车厢。刹那间,车内惨叫声便响成一片,鲜血像泉水一样从破碎的车底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周围的甲士都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离车舆最近的军官反应最快,他一把推开驭手,拔剑往车门劈去,试图闯进车内。但刚劈了两剑,车门轰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从他肩头一直劈到腰间。


那名壮汉咆哮着抡起重斧,锋刃所及,坚硬的檀木厢板仿佛纸片般被撕开。


车顶歪到一边,那株珊瑚宝树坠落下来,摔成数段。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整辆大车就被重斧劈碎,淌满鲜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车内那些衣饰华丽的男女来不及反应,就被尽数斩杀,再无活口。


那壮汉放声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围拢过来,举戟往车中攒刺,壮汉旋风般闯出,一连砍杀数名甲士,所向披靡。在他的冲杀下,失去指挥的甲士队形很快变得混乱。他挥斧砍断两支长戟,顺势将一名甲士头颅劈开,足不停步地往外杀去。


甲士无头的尸身往后倒去,忽然身体一震,一支长矛毒蛇般从他胸口刺出,悄无声息地穿透皮甲,没入那名壮汉的背脊。


壮汉狂吼声中,回身一斧,将那具尸体劈飞半边。尸体颓然倒下,露出后面一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来是扶风戴霸戴大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涌,脸上却毫无惧色,鄙夷地说道:“无耻鼠辈!”


黑衣人狞笑道:“戴大侠自负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寻死路。今日死在我这鼠辈手里,戴大侠也该瞑目了。”


戴霸长声道:“戴某斩杀吕冀贼子,为天下除害!纵死无恨!”


戴霸挥斧力战,又斩杀几名甲士,终究寡不敌众,被长戟接连刺中。他将两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数名甲士,然后盘膝坐在破损的车内,放声大笑,坦然受死。


“等等!”


前面一辆车舆突然有人开口,“退下。”


甲士收起长戟,潮水般退开。接着车舆的后门打开,一名留着两撇美须的俊俏男子从车上跃下,一边吩咐侍从举起锦幛,将中间几辆车舆围遮起来,一边叫来几名黑衣护卫,守在车舆旁。


两名姬妾撩起纱帷,挂在金钩上,车内一个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抚掌大笑,“蠢货!以为这点伎俩便能刺杀本侯吗?”


戴霸身上鲜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态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禁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一名戴着铸虎面具的黑衣人从后面掠来,一刀从他足后抹过,将他的脚筋齐齐切断。戴霸轰然倒地,身上数处伤口同时溅出鲜血。


吕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丢了本侯的马匹,本侯不与他一般计较,只让他赔偿五千万钱,你家主人居然只肯出三千万!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真是世间少有!”


“吕冀!你这个阴毒贼子!讹诈不成,竟然诬陷我家主人!”


吕冀哂道:“看来你家主人在狱里还没想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杀本侯,好大胆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举乃是为苍生除害,与家主无关!”


“你以为本侯会信吗?”


吕冀喝道:“来人啊!废了他的手脚,把他扔到牢里!”


“吕冀狗贼!”


戴霸厉声道:“有种杀了我!”


“你们这些游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


吕冀道:“去告诉你家主人,他的家产已经被官府变卖一空,所得十万金铢,尽数抵偿本侯马价。至于其他……秦宫,查出来了吗?”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经查明,其母原是我吕氏婢女,多年前从主人库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风,现已捉拿归案,重新纳入奴籍。其家产变卖已尽,尚欠白珠数斛,请家主准许,以其妻女偿债。”


吕冀一挥手,“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进戴霸肩窝,废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骂,最后被打碎牙齿,强行拖走。……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程宗扬悄悄松了口气,回头看时,不由错愕,本来在他旁边的斯明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却有一个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一动不动。


程宗扬暗道自己太过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袭,门下的扈从肯定会追查周围是否还有刺客的同党。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时早就被襄邑侯的手下围住了。


程宗扬刚准备从屋上下来,又赶紧停住。两名黑衣人并肩过来,其中一个说道:“施十三呢?怎么还没有出来?”


旁边那名黑衣人低声道:“小心些,说不定还有刺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戒备地看着四周,却没注意到他的同伴话音刚落,就被一柄弯钩从后钩住脖颈,悄无声息地切穿喉咙。


弯钩切入的角度冷静而又准确,力道更是精细之极。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瞬间变得灰白,由于钩锋是斜着向上,喉间鲜血没有飞溅,而是顺着他的脖颈淌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


说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瞎眼的乞丐举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门上。黑衣人颅骨尽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后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钩,提起最初那名的黑衣人,轻烟般往镇后掠去。卢景向程宗扬打了个手势,“走!”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刚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专门留的活口,难怪自己没有感受到死气。他从屋上跃下,三人绕了一个大弯,一直奔出数里,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呼了口气,“五哥,你怎么会从山里出来?”


“还不是吕冀那小子。”


卢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门人打听,说他去了菟苑,不在府中。我刚摸到地方,他的车马又出门要回洛都。”


程宗扬笑了两声,问道:“那个胖子就是襄邑侯?”


“没错。”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看到那座楼观了吗?”


卢景用竹杖挑开枝叶,指向远处山顶上一座高楼,“从那里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来挺大啊。”


“一般吧。”


卢景道:“东西六十里。”


“六十……里?”


程宗扬叫道:“这也叫一般?”


“没见识。”


卢景对他的失态嗤之以鼻,“吕家最大的一处苑林,从荥阳直到弘农,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


程宗扬彻底无语了。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这还能叫苑林吗?面积都赶上一般的国家了。吕氏这后族真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将捉来的黑衣人拍醒,两人搭档多年,配合默契,卢景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清醒过来,随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门下宾客!”


卢景哂道:“什么宾客?不就是狗腿子吗?”


黑衣人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蠢货!连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灭族之祸!”


“真猖狂啊。”


卢景摇了摇头,“听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面带冷笑。


“我数到三,”


卢景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二……”


不等他数完,斯明信翼钩一挑,划开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后钩锋钩住他肘下,转了半圈。


黑衣人牙关“格”的咬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这三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


但紧接着,他眼中的杀气就变成了恐惧。


斯明信根本没停,把他肘下的皮肤浅浅切开,然后手指伸进他的伤口,扯住他的皮肤往下剥去,动作又快又稳,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好像他剥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只手套。


黑衣人眼珠险些瞪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像剥手套一样剥开,一直剥到腕间,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络血管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来。


“三!”


卢景这时才数完最后一个数。


“施十三!”


黑衣人惨叫道:“我叫施十三!”


卢景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做什么的?”


“襄邑侯门下死士……别剥啦……嗷嗷……”


“平常都干些什么?”


“杀人!杀人!”


“杀什么人?”


“侯爷的仇家!”


“你杀过谁?”


“宛城令!吴树!”


“为什么杀他?”


“他杀了侯爷的门客!”


“初九夜间,你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张大嘴巴,舌头像打结了一样。


卢景盯着他,“初九夜间--吕冀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来。


“一……”


“上……上汤!”


程宗扬耳朵早已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他的回答。


卢景慢慢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那天……”


施十三嘴巴哆嗦着,似乎对吐露的信息极为挣扎,忽然他舌头一吐,牙关猛地咬紧。


他这一下全无征兆,卢景与斯明信同时出手,却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经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施十三口中鲜血狂喷,眼睛狠狠盯着三人,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他舌头已经断,即使这几个狂徒手段再毒辣,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死士……”


卢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他的脑门。


第八章。


“什么?你把东西放在了颖阳侯车上?”


“嗯。”


程宗扬目瞪口呆。斯明信潜入颖阳侯的私苑,正遇上吕不疑奉诏入宫,苑中的仆从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他索性把摄像机藏在一只漆匣内,看着侍女送到车上,才悄然退出。


“放在盒子里面怎么能用?”


程宗扬直想揪头发,那是摄像机,不是法器。


斯明信简单说道:“我试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由于自己对那只摄像机的款式太过熟悉,潜意识中以为它和普通摄像机那样,需要用镜头对准目标才可以摄录。但那只摄像机分明能实现立体摄像的效果,可以说它的图像捕捉方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认知,绝不是简单的感光方式。


自己出于惯性思维,根本没有想过还有传统以外的摄像角度。但在斯明信看来,这东西就是一件法器,影月宗能够千里传形,没道理放在盒子里就不能用。


结果误打误撞,倒是发现了它另一项功能。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卢景对程宗扬的担忧不以为意,“那就再拿回来。”


程宗扬又想揪头发了,他实在不好开口,那里面存了不少不能拿出来让人看的东西,万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创造了六朝艳照门第一男主的光荣历史纪录。


但这会儿木已成舟,他只能祈祷那只摄像机千万别被人发现,即使被发现,也不要有死丫头那种聪明到变态的家伙,能摸索出来怎么使用。


这会儿颖阳侯的车舆多半已经驶进洛都,自己再着急也是白搭。程宗扬只好抛开担心,“奇怪,今天算是赶巧了,颖阳侯入宫,襄邑侯也入宫,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卢景道:“如果有大事发生,迟早会传出来。”


程宗扬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们在汉国官方有没有人?”


卢景和斯明信同时摇头。


“这样不行,消息太不灵通……”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后道:“现在咱们怎么办?”


三人原本计划好分头行事,结果盲眼的胡琴老人不在,颖阳侯和襄邑侯先后入宫,好不容易抓了个襄邑侯的亲信,结果是个死士。折腾这么久,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


斯明信道:“回。”


……


襄邑侯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新任的洛都令立即派出人手,在洛都十二座城门前都设置了关卡,由北军士卒逐一盘查来往的行人。与此同时,执金吾的缇骑也四处出动,大肆捕拿刺杀襄邑侯的人犯。


这样的盘查当然难不住程宗扬等人,他拿出宋国官方出具的文牍,验明本人无误,便顺利入城。卢景还是装成乞丐,除了被人不耐烦地推搡几把,倒也没有人来为难他。至于斯明信,程宗扬原以为他会使出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让自己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位晴州第一杀手老老实实取出一份路传,上面的身份是阳泉暴鸢,一名从秦国远游来的学子。


“还真有姓暴的?”


程宗扬笑道:“我还以为是编的呢。”


斯明信阴沉着脸道:“捡的。”


卢景道:“一张纸而已。老四还拿着它去过皇图天策呢。”


“艺哥不也是在皇图天策上过吗?”


“没错。他们两个是同年。不过那时候老四和老三整天打架。”


卢景笑嘻嘻道:“老四被打得可惨了。”


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人多。”


卢景一点都不留情面,“那是老三人缘比你好。再说了,就算单挑你也打不过他啊。”


斯明信默然不语,眼中却露出一丝黯然。接着,卢景笑容也变得苦涩起来。


程宗扬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到一时口快,触动了两人的伤心事--在星月湖剩余的七骏看来,如果不是他们闹得不可开交,谢艺也不会孤零零死在南荒,身边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江州之战后,斯明信、卢景和萧遥逸果断交出兵权,也不乏引疚的成份。


“咦?”


程宗扬四处看着,想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却看到一名书吏在街头一块木板上写着什么。


汉国极少张贴告示,通常会在街头竖一块木板,由书吏当场书写。此时书吏写的就是襄邑侯遇刺,行凶者被一网打尽,同时追捕余犯。但程宗扬在意的是另外一块木板。


那同样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告示,刚写完不久,墨迹尚新。上面用严厉的口气指责有人私自闯入襄邑侯的菟苑,盗窃财物,被襄邑侯的门客人赃俱获,报官惩处。新任的洛都令对于这桩自己刚上台就接手的案子十分重视,下令严查。经过一夜的追索,抓获私闯菟苑的罪犯--包括主谋、同谋、包庇者在内,共一百余人,按律全部问斩。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名路过的胡商,在苑中打死了一只兔子,被襄邑侯的门客抓到。


这份告示背后所透露出来的襄邑侯的飞扬跋扈,让程宗扬目瞪口呆。他知道汉国的外戚势力极大,却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而新任洛都令的雷厉风行,也让程宗扬大开眼界。仅仅因为一只兔子,就一口气处斩逾百罪犯,比起宁成也不逊色。但宁成是对当地豪强下手,这位新任的洛都令却是狂拍豪门的马屁,既讨好了襄邑侯,又拿平民的性命给自己树威。


他终于知道那座镇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人迹全无,除了处斩的上百人以外,镇上一多半居民都因为此案被关入牢中,严加盘查追问,剩下的也逃散一空。


“真的是兔子吗?”


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书吏看了他一眼,斥道:“是襄邑侯的兔子!”


程宗扬赶紧闭嘴,万一惹上麻烦,把自己扔到黑牢里蹲几天,那可太冤了。


书吏没有再理会他,写完缉拿刺客余党的告示,然后甩尽墨汁,把毛笔簪在冠侧,叫来两名啬夫,让他们向民众解释告示的内容。


三人没有多留,看完告示便即离开。……


回到鹏翼社,卢景与斯明信叫来蒋安世,布置社中事务,还有万一出事时的退路。程宗扬则把敖润、冯源、富安和高智商叫到一处,先问道:“大伙在洛都有没有什么门路?”


众人齐齐看向富安。


富安道:“咱们在汉国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宋国在洛都设有驿馆,馆里的都头是禁军出身,以前当过太尉的亲兵,在这边多少有点门路。”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他。老敖,把咱们带的东西,还有钱铢都收拾一下,这几日我要用。”


“成!”


富安道:“程头儿,你找他什么事?我先去给他透透风。”


“打听一下汉国朝廷的情形,最好能知道谁敢收钱又能办事的。”


高智商道:“那找他干嘛?找老冯啊!”


“谁?”


“冯子都啊。我们昨天刚喝过酒。汉国最有权的就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老冯是霍大将军最亲信的家奴--名头有点不好听,可面子大得很。洛都人都知道,霍家的冯子都,吕家的监奴秦宫,连一般的官员都要巴结。”


程宗扬想起襄邑侯车舆旁那个俊俏男子,原来是和冯子都同样的身份,“你们都混到一块儿喝酒的地步了?”


“我不是带了几坛内府流香吗?老冯喝得眼都直了,还跟我说,明天就跟霍大将军告假,去游冶台玩上十天半月。”


“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怎么是吹牛呢?咱们游冶台那场面,绝对能把老冯给镇了!”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师傅,你放心,我给你安排妥当!”


程宗扬道:“都别耽误,能动的关系都动起来。”


“是!”


众人应了一声,各去办事。


冯源留了下来,“程头儿,你叫我?”


“你和会之联系一下,第一件事:当初向云氏借的三十万金铢,下月初就要到期,让他准备好资金,以铜铢为主。”


这些天都是冯源负责与临安联络,听到家主吩咐,当即提笔记下。


“第二件事:让他放出消息,云氏的铜山已经挖空,从七月初就再未出过铜矿。”


冯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消息藏都来不及呢。就算是真的也不敢往外说啊。”


“放心吧,我跟云老哥商量好的。”


“为啥啊?这要说出去,云氏恐怕要吃大亏。”


“云氏有两座铜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冯源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记下。


“第三件事:让他把手边的事情办完,其他交给清浦,然后带上老婆,以最快的速度来洛都!”


冯源一头雾水,但还是认认真真记完,然后抬起头,“程头儿,你这是……要办大事?要不要给老祁和长伯他们也去个信?”


“这事老祁办不了。长伯……就不用了。”


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手头的实力,“有四哥五哥足够。”


冯源收好纸笔,前往静室等待远在临安的林清浦与他联络。


程宗扬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又在心里仔细推敲一遍。


以铜铢偿还云氏借款,同时放风称云氏铜山挖空,是程宗扬与云秀峰、云苍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扬的计划,这次收购粮食的总量将超过五百万石,如此大手笔的购入粮食,无疑风险巨大。经过去年一番炒作,粮价居高不下,如今稳定在每石八枚银铢,比去年每石三枚银铢高出近两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现欠收,粮价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粮上市会对市场产生冲击,程宗扬估计,底限也在每石六枚银铢以上。这种局面之下,打压粮价难如登天,一个不慎,很可能把自己抛出压价的粮食也全赔进去。


既然粮价难以下跌,程宗扬索性另辟蹊径,让钱铢涨价。云氏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铜铢必定产生稀缺,推动其价值上涨,等于提高购买力,变相使粮食降价。这则消息对云氏的影响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云氏两座铜山本身就已无铜,一直是用白银购买铜料,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最多引起铜料价格上涨。但铜料上涨,铸出的铜铢购买力同样提升,对云氏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至于对云氏信誉的打击,程宗扬也留有后手--完成收购的大体目标之后,程宗扬会与云氏商会联合宣布云氏入主首阳山铜矿,甚至自己再编出几个铜矿来都行,让铜铢回归于以往的价值。


在这一轮博弈中,盘江程氏与云氏商会通力合作,双方尽全力以低廉的价格购入所需的粮食,云氏还将得到首阳山铜矿的稳定铜料来源。而收益最大的,则是盘江程氏--只要宋国信守承诺,程宗扬手里等同于钱铢可以用来缴税的纸钞同样水涨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铸钱低得多。


这些事自有两家商会分派在各地的执事、朝奉打理,程宗扬只用提供思路,制定目标,不需要事必躬亲。他现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汉国。


当初在临安,他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朝中群奸毕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奸臣还是奸臣,看不到半个好鸟。可到了汉国他才知道,还有比宋主更惨的。宋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没有哪个臣子敢圈起纵横数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没有哪个臣子有冯子都、秦宫那样气焰嚣张的豪奴。


太后强势,外戚跋扈,朝有权臣,野有游侠,内则王侯,外则豪强,天子想办点事,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酷吏--这些酷吏全靠天子撑腰,没有天子的支持,立刻就是过街老鼠。本来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可程宗扬在旁边瞧着,汉国这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双方略一松手,说不定就会被各路强徒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如果程宗扬能够选择,肯定会远远离开汉国这风雨欲来的是非之地。但现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为小紫在这里。


汉国局势的复杂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朱老头与汉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是秘密--巫宗为什么有勇气将他们邀至洛都?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程宗扬已经仿佛嗅到剑玉姬的气息。汉国局势如同乱麻,程宗扬不相信剑玉姬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宗门决斗,小紫背后有老头撑腰,再加上斯明信、卢景和卓美人儿,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场,程宗扬也丝毫不惧。可剑玉姬从来都不是只与人决战江湖的枭雄。在建康,巫宗刚刚落脚晋国,势力就渗透进宫中;在临安,剑玉姬大方示好,摆出全线撤退的姿态,寻求合作,却有意在蔡元长处暗露锋芒。


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经营多年,势力远非初涉晋、宋可比。这么强的势力,却不露丝毫痕迹,只能说明剑玉姬暗中掌控之强。


动手的话,无论单挑还是群殴,自己都有人。可如果剑玉姬来个花的,上升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这边一群外来户,加上老头这个狗一样被撵到南荒的丧家犬,不用斗就已经输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卢景,这活儿他们不专业啊。


就是把孟老大也请来,星月湖八骏全捆一块儿,玩政治这种脏活儿,也未必能斗得过奸臣兄和他家娘子这对绝配。


程宗扬的不适感是从进入洛都开始的。当初在舞都时,还算顺风顺水,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布置,以至于来不及对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后,伊阙被劫杀婢女,严君平的失踪,上汤脚店引出的一连串血案,湖阳君、颖阳侯、襄邑侯……种种线索搅成一团,每根线索都似乎很长,每根线索都似乎没有尽头,让他有种使不劲的无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头行动无功而返,程宗扬才猛然省悟过来:这些事情也许并非某个人的阴谋,也许仅仅偶然的巧合,但无力突破,正说明自己在这场角逐中已经处于彻底的下风。


在建康时,萧遥逸本身就是顶尖的贵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云家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这种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触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临安时,自己来往的是贾师宪、高俅、蔡元长……一直到太后刘娥,把握到的同样是最核心的机密。


在汉国,自己却游离于朝堂之外,奔走于市井之间。襄邑侯、颖阳侯这样的人物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无门可入。


程宗扬原想在汉国低调行事,黑魔海大祭结束,就立即返回临安。但现在他意识到,如果仍然被隔离在朝堂之外,对高层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连颖阳侯与襄邑侯入宫是应太后之召还是天子之召都无从知晓,也许自己只能狼狈逃回临安,甚至再没有返回临安的机会。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主动去接近权力,只为了从那个圈子里得到自己必须知道的信息,为自己提供生存的机会。


小紫把卓云君从龙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会之搬来,让奸臣兄去发挥他最擅长的能力。既然举目皆敌,那就把汉国这漟浑水彻底搅浑。……


高智商行动极快--也说明他和冯子都确实有点交情。一个时辰后,他就赶回鹏翼社,说已经订好地方,安排冯子都和师傅见个面。


高智商道:“金的银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没面子,送得多了--连他都觉得多,那真就太多了。师傅,把你的杯子给他拿两个。一个不行,那种稀罕东西,他肯定要孝敬给大将军。给两个他还能得一个。”


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除了给一众兄弟和自己女人准备的礼物,还有一堆杯子,原来打算给桓歆、张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来挺普通的塑料杯,因为轻便易带,他各种花色挑了十几个,这时取出选了两只。


“还有那个贵宾卡。那小子本来还推三阻四,一听说游冶台就是师傅开的,立刻肃然起敬,把手头的事全推了,就等着咱们过去。”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占了游冶台的光,一时间有想法干脆把游冶台搬到洛都来。不过转念一想,以冯子都等人的肆意妄为,游冶台少不了天天上演争风吃醋的大战,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还是不搬为妙。


程宗扬带好物品,然后与高智商骑了马,往订好的酒肆赶去。


路上程宗扬道:“那个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订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


程宗扬笑道:“小子,现在还是外人吗?”


高智商一脸得意,“谁让那妞说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着揉着,我们就滚一块儿去了。她开始还害羞,被我哄了几句,就红着脸不作声。我一看有戏,当时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办了,嘿!那妞还是个雏儿呢。她那双眼睛碧蓝碧蓝的,看顺了还挺好看……师傅,我没丢你的脸吧?”


“干!你真的干了?太禽兽了吧你!”


“她愿意我也愿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头摇得拨郎鼓似的,“那怎么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她是个胡姬,我怎么能娶她?我爹的脸往哪儿搁?纳个妾还差不多。”


“你跟她说了?”


“我说,只要她愿意,我就带她回家。”


“她答应了?”


高智商一脸郁闷地说道:“没有。她说还是我留在洛都,帮她打理酒肆。”


“等会儿--你没对她说你是谁?”


“那怎么能说?”


高智商严肃地说道:“万一走漏风声了呢?她只知道我叫甄厚道,是羽林天军的牙将。”


“牙将?”


“说当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没良心了吧?”


“师傅你别生气!别打!别打!富安也说了,我这事儿办的,缺了那么一点点小德。”


“富安怎么说的?”


“他让我小心些,走的时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过来!”


程宗扬勒住马,铁了心抽这小子一顿。


高智商虽然浑不吝,但看到师傅的脸色也知道不妙,一脸心虚地说道:“师傅,我哪儿做错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该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一阵喧哗,程宗扬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到皇宫里了。


自己只顾着与高智商说话,不知何时来到一条长街。整条长街宽近十丈,全以青石铺成。两边是两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竟然是两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整条长街全给占了。其中一座大门高及三丈,单门楼就有三层。大门外立着两座阙楼,虽然比宫城的略小,但精细远远过之,柱壁雕镂,穷极华奢。


阙楼下,一个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壮的家奴连踢带打的赶出来。


那文士抱着一支卷轴,一边被打得连滚带爬,一边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爷献画的!哎哟!”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襄城君的宅邸!滚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吗?”


“两座府呢!快滚!”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过那帮豪奴的拳脚,他一手紧紧抱着卷轴,一手摀住淌血的鼻子,青衣上满是鞋印,狼狈不堪。


忽然一匹枣红色的坐骑挡在面前,文士抬起头,只见马背上一个年轻人正深深望着他,然后问道:“你是丹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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