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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集 汉国篇

  六朝云龙吟

“哪儿有公子哥儿带刀的?没长剑,用短剑也行。”


程宗扬赶紧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来,别在腰间。


卢景眼里顿时像喷出火苗一样,怪叫道:“珊瑚铁?这么大一块,你打算带 着招摇过市?不怕人抢啊!”


程宗扬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抢吧?”


卢景一副肉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两眼,然后没好气地丢过来一把短 剑,“拿着。”


那短剑鞘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凡,可程宗扬接到手中却发现轻飘飘的,纯粹 是个样子货。拔出来一看,里面的剑身干脆是条涂了银粉的木片。


程宗扬牙疼似的吸着凉气,“这也太假了吧?”


“总比你带的双刀强。有玉吗?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给你弄块假玉?”


“免了!”


程宗扬从衣内的腰包中掏出一对鸳鸯玉佩,系在腰间。


卢景眼睛一亮,“好玉!哪里来的?”


“捡的。”


程宗扬没有隐瞒,顺口说了那日在伊水遇见的事。


卢景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事透着几分蹊跷,但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扬佩剑带玉,头顶打了个英雄结,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但卢景觉 得不够顺眼,在他脸上涂了层薄粉,又在眼下添了两个眼袋,弄出一副酒色过度 的样子,顺便在他腮下黏了撮鼠须,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给我弄气派点不行吗?”


“你想让人记住你的模样,回头带着孩子上门认父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


他举步欲行,然后又停下来,“游女在 哪儿?”


“跟我来吧。”


“啧啧!”


程宗扬佩服地说道:“五哥,还是你门儿清。”


卢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为我们老卢家是做什么的?”


两人打扮停当,卢景用一块青布裹了头,扮成苍头老仆,领着程宗扬往镇后 走去。


镇子后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陋巷,两旁土坯的矮墙风吹雨淋日晒,已经坍塌 多处,里面的房舍倒还干净,只是没有半点灯火。


程宗扬道:“好像没人?”


卢景抬头看了眼月色,程宗扬也随之看去,看到天际明晃晃的圆月,心头忽 然一动,“今天是十五?”


“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卢景道:“汉国没多少人过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紧些。”


“汉国人不过中秋?那月饼呢?”


“节都不过,还吃啥月饼?”


“五哥,你这样不行啊,太没情调了。”


“情调是啥?能当饭吃吗?”


卢景道:“去桑林。”


汉国民间多植桑榆,上汤也不例外,镇外就是一片桑树林。卢景凭着月下几 点蛛丝马迹,像识途的老马一样领着程宗扬走了两里,一直走到桑林深处。


林间透出几点火光,阵阵乐曲伴随着笑声不断传来。林中的空地上生着一堆 篝火,周围聚集着数十名男女。有的正在博戏,有的持笙吹奏,有的唱着下里巴 人的歌谣,还有些男女在篝火旁欢笑起舞。人群中颇有几个俊俏的少年,击筑吹 笙,眉目传情。几名女子的舞姿更是妖媚,她们脚步轻盈,犹如飞舞的白鹤柔绵 徘徊,飘舞的长袖轻云般在身边缭绕,眩人眼目。


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那琴长近丈许,双臂张开也只能抚到 一半的长度,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弦一柱。好在程宗扬也是在游冶 台混过的,认得这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抚瑟的女子双袖挽在臂间,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 都彷佛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由于瑟的规格极大,长度相当于两人的身长,她弹 奏时动作极为舒展,柔美的娇躯宛如一株姣丽的花枝,在锦瑟前俯仰生姿,双臂 起落间,玉指在弦上飞快地弹过,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场中欢快的气氛愈发高 涨。


欢快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忽然她指尖一划,丝弦低鸣间,曲调中多了一丝 悲意。旁边一名抱筝的女子举袖弹奏起来,一时间悲凉之气遍布林间。几名男子 在桑树下抱剑而坐,引吭高歌,歌声苍凉豪迈。起舞的男女已经散开,桑林中只 剩下刚劲的筝音与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让人听得心头激荡,满腔热血都彷佛渐 渐沸腾。


抚瑟的女子眼波一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两名不速之客,然后双手按在瑟上, 款款起身,身姿摇曳着,袅袅走来。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充满难言的韵味,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视线 就被她双足吸引。那女子赤着双足,脚下是一双光滑的木屐,双足雪白如霜。走 动时一双足尖轻盈地点在地上,脚跟悬空,显露出纤美的脚掌,彷佛是拖着鞋子 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动人。


那女子视线落在程宗扬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轻笑道:“君子何处 来也?”


她的姿色很难说比得上惊理和罂粟女,但语音清亮缠绵,眉眼间的风情更是 远远胜之。


程宗扬干咳一声,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道:“鄙姓方,乃是洛都人氏。”


女子轻笑道:“君子何事来也?”


“我想找一个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抱住手臂,翘起指尖,拖长声音道:“喔……找何人 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听说他在上汤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赶来此地。”


那女子娇笑道:“客人好会说话。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间,长兴脚店。”


程宗扬挥了挥手,后面的老仆捧出一只木匣,“鄙人愿以百金为聘。”


那女子目光闪亮,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延玉随客人去了偃 师,还要半月方能回来。”


说着她嫣然笑道:“延玉虽然不在,这里还有不少姊 妹呢。”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的卢景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独 锺。”


那女子笑啐道:“老苍头,又不是要你的钱。”


她转眸对程宗扬道:“我们 燕赵女子从不痴缠,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来听我鼓瑟?”


程宗扬笑道:“当然可以。”


那女子转身离开,一边回头笑道:“记得莫带他来。”


……


月光在铜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闪,一羽灰颈的鸽子蜷起足,拍打着翅膀, 飞向夜空。


铜管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延玉、偃师。这也是接到委托的两天内,卢景放 飞的第三只鸽子。


“这么早就放鸽子?”


程宗扬道:“不用问话了?”


“问话是问她有什么线索,她在不在脚店,不用问就能确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没在店里住。”


“一个就是五百金铢啊。换我就写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干。”


程宗扬道:“现在做什么?去偃师?”


“睡觉。”


程宗扬抱怨道:“早说啊,我就留在桑林过夜了。”


“那些汉子是准备半夜去盗墓,”


卢景阴森森地说道:“你是想让他们挖开 墓穴,把你埋进去吗?”


“大哥,你是吓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为他们吃饱撑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恼道:“怎么又是墓地?我干!”


“升棺发财啊。这么好的兆头,你还有牢骚?”


“半夜聚在一起又唱又跳,准备盗墓,这风格我还是头一次见。五哥,刚才 咱们遇到那些是什么人?”


“那些人出自燕赵之地的中山。”


卢景说道:“中山土地贫瘠,偏又人口众 多,民间风俗多以机巧谋食,不喜生产。男人相聚游戏,白天杀人抢劫,夜间挖 坟盗墓,制作假货,私铸钱币。长得俊俏的,就去当歌舞艺人。女子鸣琴鼓瑟, 游媚富贵之家——燕赵女子天下知名,不仅遍及诸侯,连宫中都不少。”


程宗扬想起曾经读过汉代一首古诗,“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原来自 己遇到的就是这些女子,果然别有一番风流。


时近仲秋,夜间已有了几许凉意,但卢景懒得再去客栈,随便找了处草堆往 里一卧,直接天当被地当床。程宗扬见状,只好忍痛拿出蛋屋。果然卢景一见, 眼睛立刻瞪圆了,怪叫道:“快收起来!”


程宗扬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收起蛋屋,“怎么了?”


卢景翻起白眼,竭力不去看他手里的蛋屋,一边恨恨道:“你小子满身是宝 啊?跟你说,有好东西别让我们老卢家的看到!哥手痒!”


程宗扬由衷道:“五哥,幸亏你没去太泉古阵。”


卢景双手枕在脑后,说道:“我去过。在里面转了五天,除了几块破石头, 什么都没碰到。”


“什么时候?”


“十年前。我和老四去找岳帅。”


想起太泉古阵,程宗扬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没有再提这事,问道:“四哥接 的什么生意?”


“刺杀。”


卢景道:“有人出一千金铢,想要吕放的命。”


“吕放是谁?吕家的人?”


“不是。同姓而已。如今的洛都令。”


“洛都的主官?四哥连他都敢杀?”


“一千金铢呢。你想杀谁?给我一千金铢,包你满意。”


程宗扬很想说:“你把剑玉姬杀了吧,一万金铢都行!”


但也只是想想。


闲聊几句,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五哥有没有听说过阳武侯?”


“阳武侯?”


卢景道:“从来没听说过汉国有阳武侯。别是有人蒙你吧?”


干!程宗扬肚子里狂骂,死老头真是死性不改,一路的招摇撞骗!自己怎么 那么傻,居然差点就信了老东西的屁话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睡了,睡了!”


他往草窝里一躺,心里恨恨道:死老 头,你要敢坑我家紫丫头,看我整不死你!


习惯了能随身携带的蛋屋,这草窝睡着实在不舒服,程宗扬翻了个身,眼角 忽然一闪,似乎有人影掠过。他把老头扔到脑后,对卢景道:“五哥,明天去偃 师对吧?”


卢景闭着眼哼了一声。


“那我先走一步,明早在偃师见面。”


卢景眼都不睁地冷哼道:“快滚!”


程宗扬哈哈一笑,跃起身,冲着林中道:“卢五爷早就看见了,你还躲什么 呢?”


一个女子现出身来,声音微颤着道:“老爷,五爷。”


程宗扬拥住罂粟女发抖的娇躯,毫不客气地在她臀上捏了一把,笑道:“老 爷已经问过,这镇子叫上汤,原来是有温泉。五哥喜欢在野地里喝风,咱们泡温 泉去。”


罂粟女紧紧攥着主人的衣角,浑身都在颤抖。昨晚主人先在城南查找各处武 馆,接着又连夜赶往石崤,一直没有顾得上理会她们。由于旁边的卢景,惊理和 罂粟女没有露面,只凭藉与主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在暗处随行。


白天还好,可子时刚过,罂粟女就感觉到身上被纹刺过的部位像是有虫蚁爬 走,传来一丝丝难忍的痒意。接着爬行变成了噬咬,彷佛无数蚊虫钻入体内,麻 痒的感觉透过皮肤、肌肉、血管、骨骼……一直痒到骨髓深处。


主人当初开玩笑的留下一条用过的汗巾,罂粟女赶紧拿出来,拚命嗅吸,谁 知全无用处,身上的麻痒丝毫没有缓解。


勉强支撑了小半个时辰,罂粟女已经几近崩溃,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旁,便现 身出来。


程宗扬说是要去温泉,可还没有走出桑林,罂奴身体就颤抖得难以自持,步 履蹒跚,几乎是被程宗扬半拖半抱着行进。


程宗扬在一棵桑树下停住脚步,把她往树下一推。


罂粟女如蒙大赦,急忙跪在主人面前,哆嗦着双手帮主人解开衣带。她眼睛 睁得大大的,脸色却一片苍白,连红唇都失去血色。好不容易解下裤子,一根硬 梆梆的ròu_bàng 跃然而出。闻到那股熟悉的男性气息,使粟女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 她张开唇瓣,急切地将主人勃起的ròu_bàng 纳入口中,紧紧含住,从鼻孔中发出一声 喜极而泣般的呻吟。


惊理悄然现身,“周围两百步,没有人迹。”


“很好,”


程宗扬低头看着罂奴,吩咐道:“帮她把衣服脱了。”


惊理过来跪在罂粟女身后,伸手分开她的襟领,往两边扯开,露出雪白的香 肩,然后往下一扒,像剥香蕉一样将罂粟女的衣衫从肩头剥到膝下,露出里面一 具白生生的肉体。


明亮的月光下,罂粟女白滑的胴体被映得纤毫毕露,能清晰看到她白腻的肌 肤上绽出一点殷红,接着是两点、三点、五点……


殷红的刺痕连接起来,逐渐勾勒成花瓣的纹路,彷佛无数妖艳的罂粟花在她 肉体上竞相盛开。鲜艳而繁丽的纹身从她纤腰两侧一路向上,延伸到乳房下方, 只在身体中间留下一片白净如细瓷的肌肤。接着盛开的花朵朝两侧蔓延,在腰后 相交,在腰臀间汇成一片罂粟的花海,衬着雪滑的肌肤,充满艳丽而又邪恶的美 感。


罂粟女将双臂从衣间挣出,赤条条跪在主人身前,她搂住主人的双腿,姣丽 的面孔贴在主人腹下,丰挺的乳房紧紧贴在主人膝上,挺起粉颈,卖力地吞吐着 阳具。她动作太过急切,粗圆的guī_tóu 硬梆梆捅入喉咙,喉中的胀痛使她眼角迸出 泪花,但她仍不顾一切吞咽着,竭力吸吮着主人的气味。


惊理一手伸到罂粟女臀下,去挑弄她的羞处。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惊理骇然失 笑,“这贱婢好生yín 浪。”


程宗扬道:“什么状况?”


“老爷来看。”


程宗扬“啵”的一声拔出阳具,罂粟女娇喘着,唇角垂下一缕唾液。小紫当 初说的没错,罂奴的纹身禁制确实需要主人的气味才能缓解,只不过没说明是主 人的性气味。


惊理从后搂住罂粟女的腰肢,让她分开双膝,身子向后仰去。罂粟女上身后 仰,双乳在胸前晃动着,不停喘息。在她分开的大腿间,一只蜜穴毫无遮掩地敞 露出来,除去毛发的玉阜又光又滑,圆鼓鼓耸起,充血的阴唇朝两边分开,上方 的阴蒂鼓起有指尖大小,色泽赤红,在蜜穴上微微颤动。


自家奴婢的羞处,程宗扬自然是见过的,这时看到也有些意外,“大了这么 多?怎么搞的?”


惊理笑道:“让罂奴自己来说好了。”


罂粟女娇喘道:“闻到老爷的味道……奴婢就动情了……”


“就是充血也不会涨这么大吧?没道理啊。倒像是里面鼓出来了一样。”


说 程宗扬伸手摸了摸。


“哎呀……”


罂粟女低叫一声,紧绷的身子顿时一阵乱颤,蜜穴像娇嫩的鲜 花一样翕动着张开,柔腻的穴口抽动着淌出一股蜜汁。


“老爷说得没错……是里面鼓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是你们紫妈妈用了什么药吗?”


“不是……”


罂粟女喘道:“女子的阴珠显露在外的不过四之一,还有四之 三是在体内。”


程宗扬半信半疑,对惊理道:“还有这种事?”


惊理在旁说道:“奴婢原本也不知晓,还是妈妈先看异样,在罂奴、蛇奴和 奴婢身上试过才发现的。只是体内的部位被耻骨护住,只能在动情时感受到那里 涨涨的。像罂奴这样鼓胀出来,奴婢还从未见过。”


程宗扬好奇地捻住罂奴的花蒂,揉弄下面鼓胀的部分。罂粟女毫不避忌地浪 叫着,扭动下体迎合他的揉弄,让主人尽情玩弄自己的羞处。


程宗扬挺身挤入她体内,罂奴双手剥开下体,穴中柔腻的蜜肉紧紧包裹着肉 棒,彷佛一张滑软无比的小嘴吸住棒身。


程宗扬一边挺弄,一边捻住她的花蒂,送入一丝真气去撩拨她体内的部分。


真气游走间,有时全无反应,有时反应强烈得像触电一样。随着他的拨弄, 罂粟女身体不停战栗,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她两眼翻白,两团丰乳在胸前来回摇 动着,乳头像葡萄一样硬硬翘起。下体软腻得彷佛灌满奶油,抽送间又滑又顺。


程宗扬左手揉弄着罂奴,右手伸到惊理裙内。惊理顺从地松开衣带,任由主 人伸到自己腹下,剥开肉缝,挑住里面细小的阴珠。


程宗扬对两女的说法十分好奇,但一上手才发现,两女体内的反应比自己想 像的更复杂。由于隔着耻骨,只能从耻骨的骨缝间送入真气,从刺激的结果看, 两女无论是反应的强度、时间,还是范围都不尽相同。也许是由于纹身禁制的关 系,罂粟女的反应明显比惊理要高出一个级数。


但程宗扬最大的收获并不在此,而是在两女身上双修的效率比以往都有不同 程度提高。罂奴最明显,效率提高了超过一半,惊理也有三成。这个收获非同小 可,如果自己双修的效率能提高一半,三个月内化解掉丹田内的异状也并非不可 能,甚至很快有望突破五级,进入第六级通幽的境界。


程宗扬还想再试,但两女不到一个时辰就相继泄尽阴精,再难以承受。最后 两女并肩伏在一处,翘着屁股用后庭轮流服侍,才让主人泄了火。


这一晚程宗扬没有再去温泉,就在桑林间席地而眠,由两女在旁服侍。吞下 主人jīng_yè 的罂粟女禁制已消,神情愈发娇媚,她媚眼如丝地伏在主人腿间,用香 舌将主人下体一点一点清理干净,眼中的媚意几乎能流淌下来。只可惜她阴精已 经被搾取一空,至少要半个月之后才能恢复。即使平常交合,也要小心避免侵伐 过甚,伤了元阴。


晨曦透过林叶,罂粟女柔柔给主人梳着头,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手上 的运作温柔如水。程宗扬闭目入定,展开内视,查看自己的经络。经过一夜的双 修,丹田的气轮稳固了许多,那条阴阳鱼像是融入丹田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程宗扬睁开眼睛,吩咐道:“你们去乐津里,先在阳泉暴氏的寓所落脚,休 养一下。然后去金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两女应道:“是。”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到洛都走一趟,看看汉国的虚实,办完事就返回临安。但 洛都的繁华让他忍不住心动,既然来了,不如先设一个铺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生 意可做,另外只有一个鹏翼社的落脚点,万一被人盯上,不免孤立无援,再设一 个铺面,也好彼此照应。


“斯四哥不喜欢说话,他如果回来,你别打扰他。”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两女收拾了衣物,消失在林间。


等她们走远,程宗扬高声道:“五哥!该起床了!”


……


红日初升,山路上走来一队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喜气洋洋。杜怀骑着马 走在最前面,他咧着嘴,满脸笑容,连仅剩的一只独目都笑得眯了起来,后面是 新娘乘坐的牛车。


杜怀年轻时与人斗殴,伤了一只眼睛,请来说媒的婆子,见到他这副尊容都 连连推托,以至于年过三旬还未能成亲。直到今年,杜怀好不容易赚够一笔钱, 开了一百多亩地,种了几百棵桑树,又找到媒人重重了许了笔好处,这才说了一 桩亲事。


结亲前杜怀便知道,女方并不是黄花闺女,而是已经结过两次亲的寡妇。女 方头一个男人是个酒鬼,喝醉了居然动手打她,那女子大吵一架,随即被娘家接 走,与丈夫离了婚。后来再嫁一家,不上一年丈夫就急病死了。算来那女子还不 到十九,足足比自己小了一轮。


杜怀听说对方不嫌弃自己是独眼,赶紧下了聘礼。据说女方长得甚是美貌, 虽然离过婚,又死了丈夫,但汉国不讲究这些,乡间都说他占了大便宜。杜怀心 里也乐开了花,唯一有些嘀咕的是,那女子嫁了两次都没有生养,不会是不能生 吧?若是生一个带过来那就好了……


正喜滋滋的胡思乱想间,忽然一声锐响掠来,杜怀抬起头,只见一枝利箭笔 直射中马头,只留了半截箭羽露在外面,在马骨间“嗡嗡”颤动。


一箭能射透健马的头骨,箭上的力道可想而知。杜怀满腔喜意都化为乌有, 耳听着又一枝利箭急速射来,他大喝一声,从跪到的坐骑上跃起,一边探臂往鞍 下摸去。按照武馆的规矩,长刀都挂在鞍侧,动手时随时都能拔出。然而此时伸 手却摸了个空,杜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今日自己结亲,平日惯用的长 刀是凶器,早就收了起来。


十几匹健马前后驰出,马上的汉子面露狞色,不由分说便大开杀戒。杜怀叫 道:“哪里来的好汉?在下杜怀……”


“噗”的一声,杜怀请来吹笙的乐手被人斩掉头颅,温热的鲜血泼溅出来, 溅了杜怀一身一脸。


带血的长刀顺势劈来,杜怀竭力往旁边一滚,才勉强避开。不过片刻,十余 人的迎亲队伍就被杀戮一空。杜怀也被刺穿大腿,被人按着跪倒在地。他右肩挨 了一刀,整条手臂几乎被砍断,此时拖在地上,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


一名凶恶的大汉策马过来,挥刀一劈,牛车上鲜红的喜帘被齐齐斩下,露出 里面一个俊俏的女子。


她颤声道:“你是谁?”


大汉一刀斩去,鲜血顿时飞溅起来。


“嗷——”


濒死的杜怀像饿狼一样嚎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吕——”


大汉长刀一挥,杜怀头颅蓦然飞起,沾满血污的面孔上,那只仅剩的独眼大睁着 ,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第六章。


偃师在洛都以东,紧邻洛水。中秋在汉国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平常节日,但正 逢望日,城中熙熙攘攘,尽是赶集的人群。


程宗扬挤了一身的汗,用袖子扇着风道:“都挤成这样了,怎么找?”


“先找客栈。”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卢景。


“看什么?”


“我看你这回扮成什么身份。”


卢景把外衣翻过来,变成一身绿色的吏服,然后挑开袖口的丝线,把袖口一 翻,放开来,变成公服的宽袖,接着取出一条衣带系在腰间。


“追拿逃奴的。”


卢景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革囊,像模像样的系在衣带上,露出囊中的黄色绶 带,又整了整头上的方巾,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折了几下,变成一顶进 贤冠,戴在头顶,最后脸色一板,不多不少流露出几分官威。


卢景拿出一支崭新的毛笔,簪在冠侧,然后递给程宗扬一顶便帽,让他扮成 隶役。


眼看着卢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食禄二百石的低级官吏,连跟班都有了,程 宗扬不由笑道:“好主意,好手段!”


“还差了点。”


“差什么?”


“狗。”


卢景道:“你要带条狗就更像了。”


程宗扬倒是见过汉国隶役带狗的,问题小贱狗被小紫带走了,即使没带走, 自己也不能带条哈巴狗上街巡逻。


程宗扬道:“凑合点吧,这模样我瞧着已经很能蒙事了。”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这身打扮蒙事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两人原本 打算到客栈云集的区域,从头开始一家一家找,谁知找到的第一家,外面就聚着 一堆人。


看到两人过来,那些人像潮水一样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一边鼓噪道: “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说我们自投罗网来了吗?程宗扬心里打鼓,但这会儿已经骑虎难 下,卢五哥在前面昂然而行,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 面,心里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刚走到客栈大门前,店中就连滚带爬扑出一个锦服胖子,他哆嗦着嘴角惨叫 道:“官爷终于来了!不关小人的事啊官爷!”


卢景摆足派头,凝声道:“慢慢说话。”


那胖子带着哭腔道:“他们租了个小院,说好不让人打扰。谁知道……谁知 道方才小厮去送餐,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开门进去才知道出了祸事……官爷, 小人是清白的啊!”


“住的是什么人?”


“一个外地的商家,还带了个妾。”


“前面带路。”


看到现场,程宗扬才知道自己来得还真巧,客房内一具男屍身首异处,竟然 是发生了血案。难怪店主和围观的众人对两人的身份信之不疑,多半他们已经派 人往县里报案,正碰上两人上门。


县里的隶役随时会来,时间半点也耽误不得。程宗扬向卢景使了个眼色,提 醒他胡诌几句,赶紧溜之大吉,免得被真正的县尉和隶役堵个正着。


卢景心下会意,开口道:“他是什么时候住店的?”


“四日前。八月十一。”


“平常与外人有何来往?”


“没有。一直都没什么事。也没见有人来找。”


卢景装模作样的问着,毕竟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查案的,装装样子也就 够了。


“昨晚可听到有何异动?”


“未曾。压根儿就没动静啊官爷!”


卢景又问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店里的小二捧着簿册进来,店主赶紧接过 来翻开,指着上面道:“这是他们落宿时留的。”


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义阳陈凤,延玉。


卢景半只脚已经踏上门槛,这时不动声色地停下来,接过簿册,仔细看了几 眼,然后道:“本官要勘验现场,你们先出去。”


店主一点也不肯在死了人的屋里多待,闻言赶忙出去,连院内也没敢留,还 体贴的把院门关上。


程宗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干!这也太巧了吧!”


卢景也沉下脸,确实是太巧了,两人作好了寻遍偃师的准备,谁知不费半点 功夫就找到正主,更没想到找到的会是个死人。


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出事了呢?”


卢景也不禁长吁短叹,“五百金铢啊,这可打了水漂了。”


“行了五哥,咱们就先别说金铢的事了。”


“让开。”


卢景没有理会那具男屍,直接进了内室,入目的场景使两人都是一震。


室内的床榻、地板、墙壁、几案……都染满鲜血。一具女屍就伏在这片血泊 中。从女屍的皮肤能看出是一个少女,她浑身赤裸,娇嫩的胴体上满是可怖的伤 痕,显然是饱受折磨之后被人虐杀的,她右乳印着一个深深的齿痕,乳尖几乎是 被人生生咬掉。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单看少女身上的伤痕,就能感受她死前所受的种种折 磨,凶手简直是以施虐为乐的变态狂,完全是在发泄自己变态的慾望!更让他难 以接受的是,那少女的头颅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头的屍身。


卢景在血迹上抹拭了一下,“三个时辰之前。”


“那不是半夜吗?凶手会是什么人?”


卢景一边查看着屍体,一边道:“至少是三个人。她身上伤口虽多,但除了 断头一刀,没有一处致命。也就是她被人砍头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变态狂,而且还有三个……


少女屍身的惨状让卢景也为之皱眉,由于破坏得太过严重,除了能看出凶手 是变态,而且非常变态极其变态以外,其他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两人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女屍的头颅,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卢景双眼在 室内各种物品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一只背囊上。


背囊中放着几件衣物,一些散碎铜铢,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银铢和几十枚金 铢。另外有一个小包,里面有几条丝巾,还有一卷的绢帛,打开来,却是一幅仕 女图。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自从进入汉国,自己已经目睹不止一起凶 杀,更邪门的是,这些凶杀没有一起是以劫财为目的的,难道血亲复仇在汉国这 么盛行?


此时来不及仔细察看,卢景收起背囊,出门找到忐忑不安的店主,严肃地问 了几句话,然后摘下帽侧的毛笔,给他打了个暂扣物品的收条,又解开腰间的革 囊,取出里面系着黄绶的铜印,盖上印章。表示官方已经接到店主的报案,勘验 过现场,然后带着暂扣的物品扬长而去。


店中出了这样的血案,店主再无心经营,让人封了院子,满心忐忑地在店内 等着,只怕惹上祸事。谁知不仅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且还祸不单行。 一刻钟后,偃师县尉接到报案,带着隶役登门而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半 个时辰之后,偃师城门外贴出告示,捉拿两名冒充官吏的杀人凶手,还附带上了 两人的画像。


偃师客栈的无头血案以飞快的速度往四方传播,却没有人知道“两名凶手” 此时仍在偃师,甚至就在那家客栈隔壁。


卢景与程宗扬没有走远,他们在背巷换过衣物,打扮成两个远来的行商,与 匆忙赶来的偃师县尉擦肩而过,堂而皇之地带着背囊在旁边客栈开了间房,不动 声色地住了进去。


背囊中的物品并没有太多线索可言,几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张义阳官府开 出的路引,证明陈凤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无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信 或者便条。


那幅仕女图用的绢帛颇为低劣,颜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图上一个女子对镜 而坐,头上梳着高髻,看不出什么异样。


程宗扬叹道:“我还以为找到一个线索,就能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谁知 道这么麻烦,刚有点线索就断掉。”


卢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师,九日在上汤,如果中间没有别的缘故,这 个陈凤多半是坐地虎说的小白脸。”


陈凤的头颅被砍下,好歹还扔在室内,程宗扬也注意到那人虽然吓得面容扭 曲,但脸色挺白,当得起小白脸的称呼。


但这只是猜测,程宗扬现在正经体会到什么叫纠结。他既希望陈凤就是那个 小白脸,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损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丢 了一千金铢。一千金铢放到哪儿都不是个小数目,有颖阳侯这个冤大头肯出钱, 多好的发财机会!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却已经身首异处。一千金铢白白从手边 溜走,程宗扬满心的不甘愿,可也无可奈何。


但话说回来,如果陈凤不是那个小白脸,就意味着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又 要在大海里多捞一根针,这难度不比五百金铢轻多少。


程宗扬满心纠结地叹了口气,“如果陈凤当日也在脚店,那已经找到了四个 人,郁奉文、杜怀、陈凤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个拉琴老人和一个疤面少年。 今天这么巧,不如咱们回洛都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上那个拉琴的老头。”


卢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们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师?”


“计将安出?”


卢景起身道:“我们去找脚夫!”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好找吗?”


“原本不好找,但我们现在知道陈凤是个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几名脚夫很可能是陈凤带来的。”


“可你怎么知道那些脚夫在哪儿?偃师吗?”


“陈凤是义阳人,义阳最有名的出产是漆器。”


卢景道:“我们先去偃师的 漆店。”


程宗扬跃起身,“那还等什么!”


……


两天来的经历,使程宗扬对卢景信心满满,结果一直找到午后,两人才无可 奈何的回来。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午就已经全部用尽,他们找遍了偃师所有的 漆行、器皿店,甚至所有的脚行,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别说近些天去过 上汤的,连卢景描述出来的陈凤,都没有人见过。


最终卢景不得不放弃这条线索,那个陈凤虽然在偃师,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做 与漆器相关的生意。


回到客栈,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卢景蹲在蓆子上,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用 筷子沾着水,在案上一边画一边琢磨。


“两间上房,陈凤与延玉住了一间,郁奉文和杜怀住的是通铺。另外一间上 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头肯定住的通铺,如果这样 的话,通铺还有五个人。”


卢景啃了口窝头,“一名脚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脚夫,就是六百 斤。六百斤的货物,会是什么呢……”


程宗扬在看那幅仕女图。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汉国的帛画,绘画是以线描为 主,笔法简练明快,看得出绘者的手法十分娴熟。虽然帛上的颜料非常普通,墨 汁洇在绢上,线条边缘有些模糊,但笔迹匀细流畅。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颇有 几分姿色。那女子对着镜子,翘起手指,唇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色,似乎正在涂抹 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鲜艳,只是绘者上色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小心,连背面都 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扬把那幅帛画翻过来,背面有几片模糊的红色,连起来隐约能看出一只 手掌的形状。


程宗扬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道:“五哥,你猜这个陈凤做的什么生意?”


卢景用筷子敲着几案,“义阳除了漆器,还有……”


“朱砂!”


卢景停下筷子,然后把剩下的半个高梁窝头一口吞下,“回洛都!”


……


义阳并不出产朱砂,但朱砂在六朝用途极广,既是功效通神的药物,也是炼 丹、制符时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时也是化妆品的重要来源,还有另外一项用途, 是作为漆器的颜料。


季进前些天刚作成一笔生意,丰厚的收益让他立刻就纳了一个小妾。这会儿 坐在店里,被午后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呵欠,愈发怀念自 己新纳的小妾,只想赶紧回去冲个凉,抱着香喷喷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门前阴影一闪,有人进来。季进尽力堆起笑容,对客人道:“不知两位要买 些什么?”


一名有着两层下巴,看上去肥头大耳的客人道:“丹砂。”


季进精神一振,“客人算是来对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块 就有数斤,即使研磨到细如微尘,色彩照样深红鲜亮!”


那客人腆着肚子道:“一斤多少钱?”


季进道:“丹砂都是以两售卖的,一两二十钱。”


旁边一名客人道:“哪里要二十钱?十钱就能买一大包。”


腆着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头一次来洛都,有所不知,这里是直市, 市中的货物都是不讲价的。”


季进心头一喜,这胖子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确实是言无二价,说多少是多 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着。


胖子爽快地说道:“二十就二十!给我称些。”


季进脸上笑开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


那人张开手掌,“五百斤!”


季进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没有?”


五百斤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能卖出去,自己再纳个小妾的钱就有了。季进 打起精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话,明日就可以到货。”


那客人十分好说话,“明日就明日!”


另一名客人泼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们又搬不动。”


季进连忙道:“城中有专门的脚行挑运丹砂,不用两位费半点力气。”


“还有专门的脚行?在哪里?”


“辰记脚行,在通商里,客人一问便知!”


季进生怕这笔生意飞了,赶紧把 专运丹砂的辰记脚店详详细细对两人讲了一遍。……


辰记脚行的经纪摇了摇头,“敝行从不泄漏客人的身份和委托物品,两位所 请,恕难从命。”


一身管家打扮的卢景手指敲着柜台,不耐烦地说道:“那几个脚夫弄坏了我 家侯爷用来炼丹的辰砂!识相的就把那几人叫过来,听凭我家侯爷发落。若是不 识相——连你的脚行也脱不了干系!”


那经纪不愠不恼,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论,若是敝行脚夫的错,敝行自当 赔偿。但先生说的是六日之前,早已时过境迁。敝行自有规矩,先生要看当日出 城的簿册,恕在下难以从命。”


管家拍着柜台道:“你说是不说!”


“恕难从命。”


眼看两人就要说僵,程宗扬倾过身,伏在柜台上,口中说道:“我们也是府 里的下人,给侯爷跑腿的。说到底,这事只是那几名脚夫的错,与贵行有什么干 系呢?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微微抬起衣袖,露出几枚白亮亮的铢钱。


经纪盯着那几枚银铢,慢慢道:“与敝行无关吗?”


“当然没有关系。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爷一旦发怒,那就不好说了……”


程 宗扬说着,把几枚银铢推到经纪衣袖下。


经纪态度终于松动,“若是与敝行无关的话……”


他抬手按住那几枚银铢, 然后咳了一声,“我来看看。”


经纪手一抹,把银铢抹入袖中,顺势拿出簿册,抬手翻开,“八月初九…… 在这里了。嗯,敝行是有几名脚夫去函谷关。”


“几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陈吗?”


经纪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恕难奉告。”


程宗扬又推了枚银铢过去,“那三名脚夫眼下在行里吗?”


经纪飞快地瞟了眼纪录,“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阙挑货,十八日才能回 来。石蛮子倒是没出门。”


……


一个瘦削的汉子弓着腰踏进院门,那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粗葛缝制 的短褂,他低着头,裸露的肩膀上扛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扁担,张开的胳膊肌 肉像钢丝一样一条一条隆起。肩上骨头突起的部位已经被常年累月的重担磨平, 此时扁担稳稳放在上面,前后各挑着满满一桶水,为了防止桶里的水泼溅出来, 水上还盖了两片荷叶。


卢景叫了一声,“石蛮子。”


那汉子抬起头,只见他眼窝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黄色,虯曲的胡须从两腮一 直连到鬓下,却是一名胡人。


石蛮子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默不作声走到院角,放下扁担,把两桶水倒进一 口大瓮内,拿起一只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着。


卢景与程宗扬交换了一个眼色。洛都多有胡人聚居,只是不知道这个石蛮子 是被大军掳获的胡人奴隶,还是赔了本钱无法回乡的胡商,又或者是定居的胡人 后裔。


卢景冷哼一声,板着脸道:“石蛮子,你可认得我吗?”


石蛮子喝着水,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卢景厉声道:“初九那天,你是在上汤的长兴脚店吧?”


石蛮子拿瓢的手晃了一下。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石蛮子语言不通,连卢五哥说的什么都听不 懂那就麻烦了。


卢景摆出恶狠狠的样子道:“我们是南城武馆的!那天我们武馆的杜拳师跟 你都住的通铺,难道装作不认识吗?”


石蛮子放下水瓢,垂着手一言不发。


“杜兄弟原本回乡成亲,带了一对玉环作聘礼。谁知回去才发觉被人打碎了 一只!是不是你干的?”


石蛮子低着头,沾在胡髭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也没有抹拭。


卢景放缓口气,“杜兄弟说,那天通铺有八个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弄坏的。 只不过他也记不清当日在通铺的都是些什么人,所以来问问你。杜兄弟记得那天 有个书生,对不对?”


石蛮子一动不动,没有应是,也没有说不是。


“脚夫一共三名,你、牛老四、牛老七,对不对?”


石蛮子默不作声。


“剩下三个人,有一个拉琴的老头……”


石蛮子抬起脸,用生涩而怪异的语调道:“胡……琴。是胡……琴……”


……


马车上,程宗扬悻悻道:“那蛮子竟然不会说汉话,难怪只能当脚夫呢。”


卢景一拳擂在掌心,“原来是拉胡琴的老头,我竟然没想到!”


“拉琴的老头——这个不是咱们早就知道了吗?”


“是胡琴。你还记得杜怀说的吗?那老头连琴都摔坏了——”


卢景沉声道: “洛都会拉胡琴的不多,能修的更少。整个洛都,只有一家店舖是做胡琴的。”


“在什么地方?”


“金市!”


两人随即赶到金市,却扑了个空,那家乐行的人都被公卿之家召去演奏,今 天没有开张。


卢景道:“去找牛家兄弟。”


“又不急在一天。”


程宗扬道:“跟着你跑了两天,别说观赏洛都的景色, 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干脆你也别回寓处,咱们 都到鹏翼社,今晚一起聚聚。”


此时出发,到伊阙也是半夜,想找两名脚夫,还要等到天明。对此卢景也不 反对,两人信步往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走去。


此时正值酉初,各处官署开始退衙,街上冠盖云集,热闹无比。洛都的热闹 与临安也大不相同,临安的热闹更贴近市井民众,处处透着平民百姓的喧闹、热 情和混乱,走在街上,两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以前 程宗扬看古装片,官员出行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觉得这些官员太讲威风 排场,在临安街头才知道那不是摆架子,而是现实需求,如果不举牌子,就是贾 师宪都走不动。


洛都的热闹则是另外一种。街上的人流丝毫不比临安少,但秩序井然。街上 行驶的都是有品秩的车乘,拉车的马匹最少也有两匹,多的有四匹,奔驶时四匹 马并驾齐驱,连步伐也被驭手操控得整齐划一。车厢大都是敞开式的,后部装着 曲柄盖伞,黑漆的车身绘着朱红的云纹,车上的官员头戴高冠,极具威仪。


出行的贵族声势更为惊人,程宗扬就看到一队车骑,前面是近百名持戈带甲 的骑手,然后是两列携弓的骑射手,接着是簇拥在马车旁的数十名亲卫、门客, 后面是两排长长的仆役、侍女队伍,捧着形形色色的漆盒器皿步行跟随。数个队 伍绵延一里多长,沿途的官员、行人纷纷避让。


这等声势排场,比皇帝出巡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旗上大大的“孙”字, 程宗扬还以为天子从宫里出来了。


“这家排场够大的,姓孙……”


程宗扬原本准备先去太泉古阵,然后到建康 找云如瑶,来汉国纯属意外,根本没有来得及对汉国朝野做一番了解,这会儿想 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汉国有哪位姓孙的贵族,问道:“什么人?”


“湖阳君。”


虽然没有做功课,程宗扬也知道汉国的封君与秦国、昭南不同,汉国贵族男 为列侯,女为封君。这样的车仗簇拥的竟然是个女子,让程宗扬更意外了。


“是宗室的公主?可为什么姓孙呢?”


“听说过吕家吗?”


“当然听过,后族啊。”


“湖阳君是吕冀的妻姊。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吕家是刘家的外戚,孙家是 吕家的外戚。”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汉国的外戚飞扬跋扈自己很早就听说过,可隔着几 千年的历史,只当故事看了。直到亲眼看见吕家姻亲的一个女子都有如此排场, 他才知道吕家的地位该是如何显赫——吕家不仅仅是外戚,而且是世代外戚。汉 国一向有太后听政的制度,论起实际执政的时间,吕家只怕不比帝室差多少。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迎着湖阳君的车仗驰来,车上立着一个身穿黑色袍服的 男子。他一扯缰绳,马车打横拦在道路正中,然后跃下马车,昂然朝湖阳君的车 仗走去。


车仗前方的甲士赶来想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浑人,但看清的他的模样,立刻 都收敛了气焰。


那男子扬声道:“洛都城门令董宣,求见湖阳君。”。


第七章。


车仗一阵骚动,接着骑手朝两边退开,湖阳君的车驾缓缓上前。湖阳君的马 车是一辆双辕四轮的大车,装饰着白玉、象牙、孔雀翎毛,车帘用数以千计的珍 珠串成,连车前的驭手也穿着华丽的锦衣。


一只纤纤玉手挑开车帘,用金钩挂住,然后跪在一旁,却是车内的婢女,里 面一个盛装的妖艳女子才是湖阳君。


湖阳君露出浅浅的笑意,柔声道:“原来是洛都的卧虎董令。不知董令当街 拦住本君的车驾,是为何事?”


董宣朗声道:“三日前,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伊阙关前行凶杀人,死者是 轵县杨氏族人。”


湖阳君叹息道:“此事本君也听说过。双方互有仇怨,在关前斗殴,致死人 命。”


董宣打断她,“非是斗殴,而是行刺。”


湖阳君笑容不改,“本君听说乃是互相殴击。”


“当时关前目击者不下百人,本令逐一问过,众口一辞,都称是凶徒突然行 刺,杀死杨某。”


湖阳君收起笑容,淡淡道:“董令既然如此说,那就是行刺好了。”


“行刺的凶手当场被逮,眼下已在狱中。”


湖阳君冷着脸道:“做得好。董令又立一番功劳,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加官 进爵。董令拦住本君车驾,难道是想听本君的恭喜吗?”


“不敢。”


董宣面不改色,“凶手虽然被逮,但董某审理此案时查明,此案 主谋另有其人。”


湖阳君冷笑道:“凶手已经抓住,居然又攀出主谋。洛都卧虎,名不虚传, 董令果然是酷吏手段。”


“董某既然受天子之命,巡治一方,自当为天子效力,死而后已。”


湖阳君怫然道:“董令自许为天子鹰犬,就不把本君放在眼内吗?难道太后 刚刚还政,就有人欺负到我们孙家头上?”


“本令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太后。”


“好个卧虎!”


湖阳君沉下脸,“你一个小小的城门令,也敢拦本君车驾? 本君正要入宫拜见太后,无暇听董令的高论。走!”


“湖阳君尽管入宫,驭手却要留下。”


湖阳君勃然变色,“董宣!何出此言!”


董宣喝道:“赵调!你身为主谋,此时还不认罪吗?”


车前的驭手抬起头,却是一个相貌英俊,气度豪勇的年轻人。


湖阳君厉声道:“赵调!你听他瞎说什么!快走!”


说着她夺过皮鞭,朝马 匹抽去。


董宣一把抓住马辔,手臂犹如铁柱,硬生生勒住迈步的马匹,然后“锵”然 一声,拔出佩刀,斩在脚边的地上。


赵调推开拉住他的湖阳君,大声道:“杨氏乃世之小人!区区一介小吏,却 以刀笔杀人,陷害当世大侠!天下豪士无不视之如仇!杀之大快人心!”


董宣冷冷道:“郭解是否冤屈,朝廷自有律令,尔等私自寻仇,当街行凶, 便是死罪!本令且来问你,尔等杀死杨家族人,郭解可曾知晓?是否还有他人指 使尔等?”


赵调咬牙一笑,“志士行侠,不计生死,深藏功名,我等诛灭几个小人,却 弄得天下皆知,真是羞煞赵调!”


“既然如此,便下车来,由本令解送入狱。”


“士可杀不可辱!”


赵调扯开锦服往车上一扔,露出腰间的佩刀。


湖阳君扯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不能去!”


赵调笑道:“秀儿,且放手,看我当街诛杀卧虎!”


他轻轻拨开湖阳君的手 指,然后跃下马车,一边叫道:“等我干掉这狗官,记得给我讨个大赦!”


赵调人在空中,长刀已然出鞘,接着刀光暴起,狂涛般朝董宣卷去。他年轻 不大,刀法却甚是精强,比起吴战威还高出一筹。


董宣面对刀光毫无惧色,他一手拉着马辔,然后拨刀,只一刀就劈碎了赵调 的刀光,接着刺眼的血光猛然溅起。


赵调重重跌落在地,喉间鲜血狂涌,已经被斩断喉咙。


“赵调!”


湖阳君尖叫着从车上扑下来,抱住赵调的头颈,鲜血一瞬间就染红了她的华 服。


“赵调主谋行凶,并当街拒捕,如今已被本令当场格杀!”


说完董宣用一块丝绢抹去刀锋上的血迹,然后收入鞘中,旁若无人地转身登 上马车,驾车离开。


湖阳君手指哆嗦着抚摸着赵调英俊的面孔,片刻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接着 放声大哭。她一边痛哭一边扯下华丽的外衣,盖在赵调身上,扯下裙裾,揉成一 团垫在赵调脑后,轻轻放下他的头颅,不顾自己身处长街之上,衣衫不整,就那 样伏在他的屍身上嚎啕痛哭。


来洛都才几天,程宗扬已经记不清自己见过几次杀人的场面,这一次更猛, 负责缉盗的城门令拦住湖阳君的车驾,当街杀掉了她的驭手——看湖阳君凄惨的 哭状,恐怕还不是驭手这么简单。


赵调也不是凡人,当街就敢和官员对决,换成宋国那帮文官,当场尿裤子也 不稀奇。也就是汉国文武区分不明显,才有这种比武将也不逊色的文官。前有宁 成,后有董宣,都不是只知读书的文弱书生。


卢景拿着把黄豆津津有味的吃着,就差没来点酒助兴,“这小子竟然躲到湖 阳君门下,难怪没逮住他。”


“赵调?你认识?”


“谁认识他啊。我认识他老大。”


卢景狠狠咬了颗黄豆,“剧孟。”


程宗扬想了起来,“你不是来洛都找他的吗?”


“那孙子躲了。妈的,”


卢景骂了句粗口,“当年跟他混得太熟,我们兄弟 的手段他都知道,一听说我们来洛都,就钻得没影了。”


卢景口气中有几分无奈,他本来找剧孟想说清楚,结果剧孟避而不见。有以 往的交情在,也谈不上痛下杀手,只好就这么拖着,看是剧孟把自己熬走,还是 他撑不住自己跳出来。


“哈哈,”


卢景幸灾乐祸地笑道:“湖阳君要入宫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湖阳君的盛装华服都已经除下,只剩下里面染血的雪 白纱衣,她合上赵调的眼睛,然后撑起身,不顾自己身上的血迹,一路痛哭着往 宫城奔去,后面的仪仗、婢仆慌忙跟上。


沉寂片刻之后,街头猛然爆发出一片议论声。湖阳君藏匿元凶,城门令当街 杀人,汉国的外戚与酷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番较量,豪侠血染当场,中间又牵扯 到大侠郭解和豪门隐私,这场面实在是太劲爆了。


程宗扬与卢景趁乱挤出人群,比起刚才一幕,程宗扬更关心另一件事,“我 刚才听说,汉国的太后还政了?”


“没错。上个月的事。如今天子居南宫,太后居北宫。政事都送入南宫由天 子处置。”


洛都的宫城有两座,相距七里,分居南北,中间有复道相通,太后和天子各 居一宫,省了不少麻烦。但程宗扬更在意的是天子秉政,年轻气盛的君主,在太 后的阴影下压抑这么多年,以至于连同样有过太后听政经历的宋国官员都敢当着 使节的面嘲笑,如今大权在握,汉国朝廷的格局肯定会有一番变化。


“汉国的权臣霍子孟呢?还是大司马大将军吗?”


“霍子孟是辅命大臣,深得太后信任。天子刚刚秉政,轻易不会动他。”


“金蜜谪呢?”


“天子一掌权,就把他放出来了,但没有复职,如今赋闲在家。”


“吕家既然是后族,为什么会让霍子孟操持大权?”


“太后亲爹死得早,她男人死的时候,两个弟弟还小。当时又有真辽入侵, 如果不是几位辅命大臣控制朝局,汉国早就大乱了。如今太后的两个弟弟,吕冀 和吕不疑都已成年,按照汉国惯例,大司马大将军的头衔少不得落在吕冀头上。 眼下最大的麻烦只有一个。”


“什么麻烦?”


“军功啊。”


汉国朝廷分中朝与外朝,丞相是外朝之首,辅佐君主,总领百官。大将军则 是中朝之首,是天子最倚重的重臣。汉国设立中朝的目的,正是为了控制丞相过 于庞大的权力,使天子能够掌握权柄,因此中朝的权力强于外朝,大将军的位次 和权力更是在丞相之上。


但汉国的制度也很严格,无军功不得封侯,晋位大将军更是休想。吕冀想当 大将军,起码要有一番说得过去的军功。


两人边聊边行,走到半路,就遇到鹏翼社的人。大庭广众下,那人也没有举 手施礼,只碰了下脚跟,然后道:“商会的人已经到了。”


高智商一行比自己预计的晚到了一天,但正好赶上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程宗 扬大喜过望,连忙赶回鹏翼社。


“师傅!”


高智商兴奋地拍着腰间道:“你瞧!怎么样?”


他腰间挂着一柄圆柄的直剑,剑鞘没有任何装饰,就是一截打通的竹筒,程 宗扬在洛都的市面上见过,这种剑只卖八百铜铢,连半个金铢都不到。但高智商 一脸得意,似乎这剑挂在身上,比他爹的屠龙刀还体面。


卢景道:“这娃是谁?”


程宗扬笑道:“连五哥也看走眼了?高太尉的宝贝儿子,在临安见过的。”


卢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是什么易容术?活活变了个人!”


“谁说不是呢。”


卢景一点都不避忌,当面就道:“跟高俅长得可不怎么像。”


“废话。是干儿子。”


程宗扬问道:“这剑哪儿来的?”


“我自己挣的!”


“行啊。都能挣钱了。”


“钱我有。但哈大叔看不起我,说我佩把剑不够丢脸的。路上我露了一手, 哈大叔当时就服了,这才答应让我佩剑,我就在路边买了一把。七百七啊!心疼 死我了。”


高智商心痛得连声吁气,程宗扬对旁边的冯源道:“这小子在哈大叔面前露 什么脸了?”


“别提了。”


冯源道:“过伊阙的时候,正遇上当地接连发生几桩命案,所 有过往的客商都被严查。哈大叔和老兽是兽蛮人,路引上写的是力役,谁知被一 个姓董的官看出破绽,说他们两个不像是出力的奴仆,命士卒围住不让走。老敖 还是老招,过去塞钱,直接被姓董的拿下。那会儿正在关前,周围好几百士卒, 谁也不敢乱动,老敖和哈大叔、老兽一起在牢里关了一夜。这是汉国地界,刘诏 和富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没招。”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他,“你们运气还真好。遇上卧虎,还能活着出来。”


“卧虎?那个姓董的?”


“可不是嘛。刚才我还见着他当街把一个凶手给就地正法了。”


冯源听完也是一阵后怕,幸好董宣没搞株连,不然他们这一群人一个都别想 跑。


“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还是衙内的主意。他找到姓董的,说军方准备北伐,要和兽蛮人交战,当 初王大将军在大草原上全军覆没,军方谨慎起见,暗中搜集兽蛮人,一律送到军 中解剖。这两个兽蛮人是从宋国骗过来的,所以写着力役,但一路好吃好喝伺候 着,等送到军中,就动刀子零碎切开。”


程宗扬听得直皱眉,“董宣能相信吗?”


“凭什么不信啊?”


高智商道:“我身上带着腰牌呢,这儿!”


高智商揭起衣角,露出腰间一块系着红绳的铜牌,上面刻着两行字:“羽林 天军右营骑射”。


卢景伸手在他腰带上一碰,红绳应指松开,然后翻过手掌,铜牌直接落在掌 心。整个过程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如果不是程宗扬已经有五级的修为,几乎看不 出他手指解开红绳的动作。


“啧啧,五哥,有你这手艺,当扒手也能发啊。”


高智商一脸崇拜地看着卢景,“大叔,教教我吧!”


“想学?先把中指剁一截。”


高智商立刻闭上嘴。


卢景拿着铜牌反覆看了几遍,“真的。”


程宗扬抬起头,“哪儿来的?”


高智商道:“师傅,你猜我遇到谁了?”


“谁?”


“义纵。”


平亭侯世子被杀之后,那些少年在楼上纵火自焚,连带几名婢女都被烧成焦 炭,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最后一个大坑埋掉算完,没想到义纵竟然逃了出来。


“他怎么会有这种腰牌?”


“师傅,你肯定想不到。”


高智商道:“那小子从侯府逃出来,走投无路, 只好去投奔他姊姊,谁知她姊姊攀上了贵人,这小子一步登天,混进羽林天军, 还当上了散骑中郎,手下有一队的骑射人马。他这次是专门告假,潜回舞都去找 当日的同伴,打算把他们都招进自己队中,好躲过太守的追捕。我也沾光,混了 块腰牌。”


“他怎么当上散骑中郎的?难道羽林天军就不查他的来历吗?”


“他没多说,我听着好像是他姊姊结识了宫中什么贵人,后台硬得很。”


从盗贼摇身一变,成了天子的禁卫军军官,义纵这转身华丽得简直像造假。 可高智商手里的腰牌货真价实,不打半点折扣,也就是说,这位临安有名的花花 太岁现在已经是羽林天军的一个骑射手了。


“怪不得你要佩把剑呢。”


冯源苦笑道:“还说呢。衙内信口胡吹的时候,我腿肚子都在转筋,生怕姓 董的把我们也给下狱了。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就信了。”


“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正好遇上卧虎。”


高智商这说辞,换作别人肯定要 闹出事端来,但遇上董宣这样的酷吏,觉得军方总算干了点正事也说不定。


“得了,今晚好好喝一场,给大伙压压惊。老敖呢?”


“和刘诏一起去买酒食去了。”


“哈大叔呢?”


“社里有位兄弟腿上受过伤,一直没好利落。刚才见面时哈爷看出来了,正 给他冶呢。”


“哈大叔还会这一手?”


“哈爷会不会治我不知道,可他那治法太稀罕了……”


冯源啧啧称奇。


卢景道:“是不是郑宾?膑骨受伤,一到天阴就作痛的那个?”


“就是他。说天阴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


“他是怎么治的?”


“他让老兽挖了五斤黄土,放到锅里使劲炒,炒得跟细面一样。”


说话间,富安满头是汗的从厨房里出来,拿起自己的茶壶,一口气喝了个精 光。


高智商道:“富安你个狗才!炒好了吗?”


富安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抹着汗道:“正炒着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黄土炒成细面?走,看看去!”


几人都觉得好奇,跟着卢景进了厨房。只见灶中柴火烧得正旺,灶上一口大 铁锅盛着满满一锅黄土,两名禁军的士卒正拿着锅铲来回翻炒,真炒得像细面一 样,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热腾腾的泥土气息。


青面兽站在一边,怀里抱着一只酒坛,看到程宗扬进来,他咧开大嘴,“官 人!”


“闭嘴!你就叫程头儿!”


“头儿!”


“你抱着酒坛干嘛呢?”


青面兽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捧起坛子,大嘴一张,一口下去一 斤黄酒,接着“噗”的喷到锅中。


雾状的黄酒洒在滚烫的黄土上,立刻蒸腾起来,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青面兽道:“这般。”


富安挤进来,“快!快!”


两名军士加快速度,挥舞着锅铲翻炒黄土,直到 淋上的黄酒全部炒干。


富安蹲在灶边盯着火候,“再来!”


青面兽又吞了口酒,这回他脖子仰得有点高,“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富安叫道:“赶紧吐出来啊!”


青面兽老实道:“落肚矣。吐不出。”


“再来!再来!”


青面兽重新含了口黄酒,喷在土上。两名军士卖力地挥舞着锅铲,把锅里的 黄土翻炒均匀。那黄土看起来油光发亮,酒香四溢,即使明知道是黄土,还是让 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富安撤了灶火,把掺了黄酒炒熟的黄土装到几个布袋中。


郑宾是崔茂营内的军士,三川口一战,崔茂全军埋伏在雪中,然后又渡河而 战。郑宾就是在那一战中膝盖中了一箭,又在冰河中搏杀多时,战后箭伤一直未 能痊癒,只好退出现役,与蒋安世一同到洛都经营。


这会儿郑宾闭着眼睛,席地坐在堂上,双腿箕张,裤管卷到膝上,露出一条 粗壮的大腿。他受伤后在冰水中苦战竞日,虽然伤口已经平复,但寒气入骨,一 到阴雨天气,整条腿就像废了一样。


哈米蚩拿着一柄骨刀,在他膝盖周围来回刮着,直到毛孔张开,皮肤下渗出 一层细密的血点。


青面兽拎着布袋进来,哈米蚩接过布袋,往他膝上一按。郑宾被烫得浑身一 紧,过了一会儿,他眉头渐渐松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哈米蚩拿过一只布袋,放在他另一边完好的膝盖上,然后着膝弯后各垫了一 只,最后一只布袋则放在他腰下。


蒋安世在旁问道:“怎么样?”


“舒坦!老郑这腿还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


郑宾睁开眼睛,看到堂中多了 几个人,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卢中校!程上校!”


卢景按住他的肩头,“你歇着。”


然后仔细看着他热敷的位置,甚至醮了点 黄土尝了尝。


哈米蚩道:“日用一次,使新土炒。一月可癒。”


蒋安世抱拳道:“只要哈爷治好郑兄弟的腿,没得说,这份恩情我蒋安世记 下了!”


哈米蚩干巴巴道:“不用你的恩情。”


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一只羊。”


蒋安世怔了一下,然后大笑道:“十只!我这就去羊市!”


程宗扬笑道:“顺便买头猪。都记在账上!”


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程头儿!你回来了!”


敖润扛着一只大筐进了院子,右手提着酒坛,还牵了只羊。他把羊往马桩上 一栓,然后放下筐子,“程头儿,我听见你说买猪?有!有!我跟老刘刚买了一 头!”


“买的什么?这么多?”


“葱、姜、葵、菘、纯菜、茄子、萝卜……”


敖润一样一样摆开,“这是瓜 果,西瓜、石榴、葡萄,还有几根黄瓜。这一堆是调味的,酱、醋、蜜、油。小 心!小心!那一大块是豆腐!可别弄碎了。还有三只鸡,五条鱼,十几斤牛肉。 活羊一头——今儿吃个新鲜的!这是鸡蛋,日!这个咋碎了?”


敖润捞起一只压碎的鸡蛋,一捏一吸,咽下肚去,顺手把蛋壳扔到一边。


“这一包呢?”


“那是馅料,枣泥、芝麻、瓜子啥的。”


“要馅料干嘛?作元宵?”


“月饼啊。”


“哟!你还会做月饼?”


“老刘说他会做。”


程宗扬讶然道:“刘诏会做月饼?”


高智商道:“师傅你忘了?临安最好的厨子、篾匠、木匠、裁缝、鼓手、泥 瓦匠……全都在我们禁军!刘诏也就学了点皮毛。”


宋国的禁军也分好几类,上四军多少还能拚杀几下,其余禁军就是挂个军士 名头的杂役,除了打仗不怎么在行,别的可是样样精通。刘诏是高俅专门派来照 看他宝贝儿子的,手底功夫极硬,没想到竟然还是半个大厨。高俅挑出这么个人 才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老刘呢?”


“后边呢。来了!”


程宗扬竖起耳朵,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伸进来一个硕大的 猪头……


那猪肥头大耳,脸上带着慈详的微笑,不时发出舒服的哼哼声。猪头下面, 刘诏满头大汗,两手牢牢抓住猪的两条前腿,就那么把一整头活猪给背了进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刘兄弟,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刘诏一翻膀子,把猪卸下来,抹着汗道:“这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扛又 扛不成,抱又抱不得。我是没辙了,只能背着。老敖,兄弟这回算是被你给坑惨 了,我说买点肉吧,你非要买活的!”


“活的便宜,有下水!”


敖润道:“一会儿多给你半挂大肠。”


“拉倒吧!为半挂大肠我至于吗?瞧我这身臭汗——我先洗洗去。程头儿, 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给你弄俩样下酒菜!”


“杀猪!杀猪!”


敖润乐呵呵说着,一脚把猪放翻,用膝盖顶住猪颈,从靴 筒拔出牛耳尖刀,一刀攮进猪喉咙里,然后往下一划,猪腹齐齐剖开,里面的猪 心、猪肺、猪肝、大肠,热腾腾地滚落出来。


几名禁军军士一起动手,烧水的烧水,拔毛的拔毛,猪头、猪蹄、肘子…… 被一一卸下来,用大盆装着,猪血也满满装了一盆。


宋国禁军擅长百艺的名声真不是吹的,杀猪比杀人利落多了,一会儿工夫就 收拾停当,连腰花也切好了,大锅一炒就能上席。


众人把院门一闭,然后搬来草蓆、案几。汉国是席地而坐,分席用餐,一人 一张几案,但程宗扬图个热闹,指挥众人在院中铺好蓆子,然后把案几拼起来, 留出中间一块空地。


说来鹏翼社诸人是东道主,商会和禁军的汉子远来是客,可大家都不讲究这 些。几名手快的军士把瓜果洗好,摆在盘中,流水般送上,其他人洗菜的洗菜, 刷锅的刷锅。高智商干的是自己的老本行,这回不用哈米蚩用棍子发话,他就抄 起斧子,老实跑去劈柴,那两条胳膊细是细,但多少有了点肌肉的样子。


劈好的木柴由冯源抱着,堆到席间的空地上,接着一记火法打上去,烧起篝 火,这边已经有人把刷好酱料的牛肉架在上面烧炙。众人各忙各的,程宗扬根本 插不上手去,只好拿了串葡萄,四处转悠,东边瞧瞧,西边问问,装作自己很忙 的样子。


一名军士牵过羊,准备宰来下锅,程宗扬连忙拦住,“这羊让老兽收拾,他 喜欢吃大块的。按咱们常吃的肉丁一切,老兽吃到嘴里都跟肉馅似的。老兽!这 羊你牵去找哈爷,问问怎么吃。”


青面兽咧开大嘴,肉山似的扑过来,把羊往腋下一夹,就跟夹个兔子似的去 找哈米蚩。


第八章。


鹏翼社在洛都的分社里,出身星月湖大营的一共七人,此时有两人随斯明信 出门,三人在外办事,社中只有蒋安世和郑宾。不过与高智商等人一路来的,还 有三名鹏翼社的驭手。这些汉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见面也没有什么嘘 寒问暖的客套,几个人栓好车马,过来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就跟回自己家 一样。


刘诏袖子卷得高高的,拿着把菜刀,在剖好的猪肉上来回比划,盘算着先切 哪块下锅。程宗扬装作很内行地指点道:“里脊来个糖醋的,腰里的五花弄个回 锅肉,后臀尖加茄子,炒个鱼香肉丝,扒猪脸要早点下锅焖着,要不煮不透。”


“成!”


刘诏一边利落地切着,一边叫道:“老蒋!还有大锅吗?弄锅杂碎 先卤着,一会儿才好出味。”


蒋安世翻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大家伙,“还有这些,能使吗?”


那是一只圆腹三足的青铜鼎,汉国武备极盛,铁料全打成兵器还不够用,民 间铁锅不多,倒是习惯于用鼎。有些讲究的,一顿饭就要摆五只鼎,七只鼎。社 里的鼎没有成套的,只能凑合着先用,好处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占炉 灶。


几只铜鼎在篝火旁摆开,看起来古风盎然,里面煮的东西却十分不凡。除了 大锅的卤煮杂碎,程宗扬还捐出一只自己从太泉古阵弄出来的肉罐头,打开切成 片,往锅里一丢,放上各种菜蔬,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炖,不一会儿香气就飘 了起来。


卢景从堂中出来,抽着鼻子转了一圈,然后顺着香味摸过来,“这是什么东 西?”


“龙肉!”


卢景抄起铜匕挑了一片,连汁带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错,有点意思。就 是淡了点儿。”


“还没放盐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六朝没有保鲜技术,肉类放得久了就 会变质,如果做成罐头呢?高温杀菌,密封处理——密封是个麻烦。马口铁是不 用想了,岳鸟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批铁丝,至今都没有像样的替代品。用 坛子倒是个办法,但陶质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过于沉重,不适合长途 贩运。


程宗扬想了一下就放在脑后,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并非急务,有了闲暇再处理 也不迟。


卢景晃到刘诏身边,翻着白眼道:“听说有个憨货背着头猪走了一路,是你 吧?”


刘诏脸顿时臊得通红,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刀法不错。就是腕上的力道 差了点。”


卢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轻巧地一转,就把刀从刘诏指间夺了出来,然后一连 三刀,将一方将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块大小如一的肉丁。


刘诏是识货之人,一看卢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过他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 些眼熟……半晌刘诏打了个突,猛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卢五爷。”


“眼力还行。”


卢景道:“怕了吧?”


刘诏笑道:“当年我去大营报名,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投了禁军。没想到 今日会遇见五爷。”


程宗扬知道高俅不会随便派人,刘诏即使与星月湖大营没有渊源,多半也有 好感,才会被高俅暗中引为心腹。


程宗扬在卢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着呢。晚会儿再叙旧吧。”


卢景挑了块最好的肉丁,一边吃一边去找刚才给郑宾疗伤的老兽人。


“接着!”


有人把揉好的面团抛过来。


刘诏抬手接住,一边用面杖干开,一边道:“程头儿,我刚才看见你有个铁 盒子?”


程宗扬开过罐头就把盒子扔到一边,拿过来道:“是这个吗?”


“就它了。”


刘诏接过来洗干净,拿刀背在罐上压出花型,然后用面团包好 馅料,在罐中一压,反手磕出,一只四面起花的月饼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余名汉子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坐了一圈。汉国虽然没有中秋吃 月饼的风俗,但这些人大半都是宋国来的,中秋之夜,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赏 月食饼,别有一番风味。


敖润捧起酒碗,“程头儿,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扬也不含糊,“干!”


刘诏也拿起酒碗,“程头儿!我刘诏不会说别的,只想说:难怪我们太尉看 重程头儿,我刘诏是一万个服气。先干为敬!”


“碰一个!”


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富安摇着扇子道:“小刘啊,我对你是一万个服气——那猪我可背不动。”


满座轰然大笑,刘诏臊着脸道:“得,我这话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


敖润举酒道:“我给哥哥赔罪了。富老哥,来来来!咱们 也走一个!”


众人闹哄哄饮了一圈,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哈爷跟老兽呢?”


“煮羊呢。”


高智商跳起来,“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开门,厨房内随便飘来一股肉香。那肉香浓而不腻,让人一闻就食 慾大开,肚子里彷佛有十万八千个馋虫同时钻了出来。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姜还是老的辣!老术、老豹、老兽这几个粗坯,什么 时候能煮出这么香的羊肉?”


房门一响,只见青面兽提着一只大鼎从厨中出来。那鼎是社里最大的一只, 足有好几十斤,带汤带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兽提着鼎耳,里面肉汤翻 滚着,一只肥羊在汤中载沉载浮。


敖润摩拳擦掌,“这回咱们可捞着了!”


程宗扬却看到高智商跟在后面,一手捏着鼻子,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等青面兽把肉汤放席间,程宗扬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为什么那么苦了。鼎里 是一只整羊,大火煮得稀烂,问题是那羊压根就没有洗剥,只用刀把羊毛一剃, 就整个下了锅。那羊汤浓香扑鼻不假,可汤上不仅漂着没剃净的羊毛,还有一些 可疑的黄绿之物,不知道是羊肚还是羊肠里的东西。


不等青面兽开口,程宗扬就腾的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哈爷和老兽一路辛 苦,好不容易才煮只羊,这羊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纷纷表示,这羊是孝敬哈爷和兽哥的,大伙就是馋死也 绝不染指。


青面兽和哈米蚩笑逐颜开,两人捞起熟羊,连皮带骨,吃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堪比噩梦,大家都觉得需要喝点酒压惊,赶紧推杯换盏,连卢景都喝 了两碗。


酒助人兴,席间气氛越来越热闹。敖润扯着蒋安世划拳,两人挽着袖子吆五 喝六。郑宾这会儿热敷完,生龙活虎地和刘诏角力赌酒。富安也下厨做了几样小 菜,眼下抱个茶壶,跟冯源用几枚铜铢博戏取乐。


程宗扬看了一圈,却见高智商耷拉着脑袋,用箸在碗里拨着,一副没精打彩 的样子。


程宗扬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高智商闷闷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着我在园子里赏月,吃月饼, 还放孔明灯。去年八月十五,我们十三太保去小瀛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还让 富安给我送钱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没睡,还在等我……”


高智商停 下来,过会儿擤了擤鼻子,歪着头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烦呢?”


“滚!”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叫道:“富安!你个狗才!把那块肉给我!哈大叔 好不容易让少爷吃顿肉,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高智商说起高俅,程宗扬却是想起了临安的局势。当初奸臣兄散布废止钱铢 的谣言时,钱庄的储备金达到最顶点,足有一百八十万金铢的现款。但随着谣言 逐渐平息,纸钞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临江楼、七里坊以及首阳山铜 矿的持续投资,还有江州重建,都占用了大量钱铢。


临安上次传来的账目显示,目前钱庄一共持有纸钞一百二十万金铢,四处分 号陆续开张,每处存放十万金铢,使目前总库的储备金急降。在为铜矿商行调拨 十万金铢的本金之后,即使加上在临安发行的二十万金铢股份,也只有三十五万 金铢。


如今钱庄持有的全部现款,一共七十五万金铢,按照当初的约定,下个月初 就要归还云氏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同时蔡元长用纸钞质押的款项,还有三个月九 万没有支付。这样到九月份,钱庄的储备金会急跌至四十二万金铢,而抛开云氏 商会持有的六十万金铢纸钞不谈,在外流通的纸钞还有一百二十万金铢之多。


按照计划,秦会之将在今日发行第一批无记名股票,以每年五成的利息筹措 十万金铢,用于铜矿商行的投资,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进 入秋季,正是各处亟需现款的高峰期,一旦发生挤兑,钱庄就要崩盘。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相比于宋国钱庄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国的投资已经 初见成效,在柳翠烟的打理下,织坊每月可稳定出产霓裳丝衣近千件套,仅此一 项,每月就可获利上万金铢。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陆续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两万金铢,足够 星月湖大营的开销。


不过程宗扬真正在意的是粮食。粮价相对于去年炒做的高点颇有回落,但一 直维持在每石八枚银铢的高价上。眼下各地都开始秋收,粮价还会进一步下跌, 程宗扬准备在每石六枚银铢的价位吞下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折算下来需要筹备 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这笔钱除非用纸钞支付,否则把秦会之的两个肾都卖了 也凑不出来。


来汉国之前,程宗扬对汉国的商业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记得自从汉国把 最暴利的盐、铁,以及酿酒收归国有之后,汉国曾经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 振。但来到汉国之后,程宗扬发现,汉国的专卖政策执行并不彻底。汉国境内有 大量的诸侯王、列侯封地,各地还有大量豪强,朝廷的法令到这些地方,比一纸 空文也强不了多少。


问题是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诸侯、豪强大都对商品交易不感兴趣,一味追求 自给自足,宁肯把钱铢埋到地下,也不愿参与交易。


程宗扬不得不感叹实物货币对商业发展的负面影响。金、银、铜这样的实物 货币,不仅很少有通胀,还会因为实物积累超过货币的数量而产生通缩。宋代的 铜钱埋到清朝照样能用,铸成铜器价值说不定还会上升。这种状况下,除非不断 有新的金、银和铜矿开发出来,并铸成钱币,否则商品交易很难有大的改观,甚 至由于货币埋入地下,导致交易萎缩。


纸钞相当于信用意义上的金银,它的问题在于信用。一旦连政府的信用都靠 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了。但其他天然矿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难具 有金银铜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平衡,因此无法替代金银。据程宗扬所知,在 唐国,丝帛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但丝帛不可能像矿物一样具有稳定和平均的 性质,最多只能作为辅币。一边是货币供应不足,一边是货币被大量集中,怎样 才能让汉国豪强手中沉淀的财富流动起来呢?


“程头儿,想什么呢?”


货币本质的问题程宗扬也就是想想算完,后世那么多大贤都搞不定的事,自 己如果能干成,活着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说压孔圣人一头,并肩当个程圣人绝对 没问题。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内的狗腿子。”


富安倒是豁达,“程头儿要看得起我, 叫个老富就成。”


“行,老富。”


程宗扬道:“你跟着衙内有多久了?”


“那可早了。”


富安道:“那年我爹过世,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插个草 标卖身葬父。女的有人买,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个能干活的, 跪了一天也没人理。后来遇见老爷,才得了条活路。老富没啥本事,就给老爷当 条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爷。”


“为虎作伥的事你可没少干吧?”


“只要衙内高兴,我不怕缺德。反正我这命也是捡的。再说了,衙内也就是 喜欢欺负个人,调戏调戏妇女啥的,”


富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都 不叫事。”


富安这道德观念太畸形了。程宗扬忍不住道:“太尉怎么不给衙内找几个像 样的伴当呢?”


“我们太尉说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数的。那些人太讲自己的良心, 忠心上头就差了点。还是我这样缺德的狗腿子用着放心。”


程宗扬默默无语,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个。”


富安摇手道:“我喝茶。沾了酒万一衙内喊我,听不见就误事了。”


说话间,高智商叫道:“富安,你个狗才跑哪儿去了!”


“来咧!”


富安拍拍屁股过去,“衙内,你叫我?”


“月饼味道不错,包两个,给我爹捎回去。师傅!师傅!你来尝尝!”


高智 商顺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月饼塞给富安,拿了块月饼跑过来。


程宗扬这辈子还是头回吃到刚出炉的月饼,那月饼是用罐头模子压出来的, 表面烤得焦黄,馅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枣泥,里面掺了酥油、果仁、瓜子仁, 吃起来香甜可口。


“行啊刘诏,你这手艺在洛都开家饼肆也能混日子。”


“献丑!献丑!”


敖润已经有了六七成酒意,凑过来小声道:“老刘,你那半挂大肠我给你藏 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八月十五过中秋,等你们都睡了,我半夜起来,赏着月亮吃大肠?”


“肥着呢,咬一口满嘴流油……”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道:“是不是那样?”


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 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 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 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 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着酒,一只装着乱七八糟的 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后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迟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 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 儿还真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么,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 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 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后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 地步,为什么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 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 儿的乱蹦。”


“他为什么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 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 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 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 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后掠过。


片刻后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 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 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 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 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 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


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么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 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后……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唐季臣松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么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 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几句,然后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 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


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 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后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候,没 有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 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么高人。颖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么?”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


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导致失火。他 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 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么事?他一个胡人,吃我 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 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屍!”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 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 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真快。”


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 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之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时的新娘、乐手, 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后捉了只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


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么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 子究竟飞到什么地方,谁才是幕后的真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颖阳侯府, 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颖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 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颖阳 侯为什么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 么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后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


卢景道:“陈凤 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么。 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 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么事 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么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拚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 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 全部找齐之后,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 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么要 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


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 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 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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