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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余温未了

还是那个车站, 还是那个天气, 还是和昨日仿佛相似的急匆匆的行人。


可是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今天和生命里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样。


俞适野恍惚地站在车站的出口前,长长的昏暗的通道是蛇的内腔, 开启的出口则是其裂张的巨口。


天气还热,可俞适野感觉有点冷, 在其余人还穿着短袖的时节里,他买了风衣, 用风衣裹住自己。单薄的衣服似乎并没有起到挡风的作用,依旧冷,冷气穿透衣物, 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 再化作冷汗,黏在皮肤上,如同结在冰上的霜, 刺得人微微颤抖。


他哆嗦着, 独自一人,等了许久许久,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出站口,终于在第一时间里看见了温别玉。


温别玉回来了!


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击中俞适野, 他的脚只向前冲了两步就停下来, 他看见了温别玉的父母,于是无形的恐惧像杂草一样自地底钻出, 缠上他的脚踝,将他死死拖在原地。


极短暂的踟蹰中,两人的视线对上了。自车站中出来的温别玉看见了俞适野。他的脚步,似乎向俞适野的方向挪了下。


这个挪动被温别玉的父母拦住了,他们将儿子狠狠一拽,拽在身旁。


他们接了温别玉,往回走,漠然地同俞适野擦肩而过。


没有人再看向俞适野,温别玉的父母没有,温别玉也没有。


……那是他和温别玉分道扬镳的最开始。


此后是葬礼。


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俞适野呆在自己的家里,他没有开灯,有点害怕光线,光线让他想到白天,让他想到晃动的人群,浓烈的烟雾,烟雾将那些人,黑色的,白色的人群,淡化了,扭曲了,融合在一起,棺木就从这些融合的烟雾中穿刺出来,直撞向他。


但屋子里还是有着光,恒定的一束光,是他手机的荧幕光。


一整个晚上,他的手机都亮着屏,屏幕都停留在温别玉的通讯界面上,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要发消息,更想要得到消息,什么消息都可以,哪怕是来自温别玉的辱骂与诅咒。


然而什么也没有。


世界在一无所有里沉寂,屏幕是苍白的,它化成一张纸,飘荡着覆盖在他脸上,盖住他的眼,盖住他口鼻,掠夺走他自由呼吸的权利,让他陷入长久的窒息之中。


后来他们在返程的路上碰见了,他们意外买到了同一班次的车票,并在站台上看见彼此。


没有了温别玉的父母,没有了吊唁的亲戚,也没有了平静的被簇拥在鲜花怀抱中的爷爷,这里只有他们,和许许多多陌生人。


现实的阻拦没有了,换成虚无的阻拦。


看不见的东西横亘在他们面前,使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很久,久到火车都在气鸣声中徐徐到达,久到站台上的人都上了车,只余他们两个,孤零零地站立着,久到列车员都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呼喊着催促他们。


温别玉上了车。


俞适野也上了车。


他们坐在紧邻着的前后车厢中,俞适野明知对方就在前边,可他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一步也挪不动,他就这样僵硬着,到达上海。


下车的时候,俞适野没有在人流中看见温别玉,也许是因为他回避着温别玉,温别玉也回避着他,所以才分明置身相同的位置,却看不见对面的人。


可拥攘的人潮会分开,逃避的空间会消失,当俞适野回到租住的小区的时候,他在小区的门口见到了温别玉。他们再度面对着面,无法面对,还得面对。


沉默变成了压抑,压抑之中,俞适野和温别玉一同在房子里吃完了晚饭。


那顿晚饭,俞适野一点味道也没有尝出来。


也许温别玉也没有。


沉默伴了他们一路,一开始只缩在角落,如今已经堂而皇之的占据了整个房间,挤压俞适野和温别玉。


晚饭之后,俞适野将碗筷收拾到水池中清洗,龙头被他开到最大,哗啦啦的水流声将包裹着房间的沉默撕开一道口子,俞适野在这个口子里大力地喘息着。


水声同样掩盖了些其他的响动。


当俞适野洗完碗,一转身的时候,他看见温别玉拿出一大堆衣服,放在床上。


白晃晃的灯光底下,是放在过道上的黑色行李箱,它就在温别玉的旁边,只要温别玉一伸手,就能将它抓入手掌,可他只是站着,呆呆地看着床上的衣服。


俞适野打了个寒颤,屋里的画面压在他心头,压得他陡然慌乱,慌乱中,他滑了手,碗碟掉在流理台上,声音有点大,惊动了屋子里的温别玉。


当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俞适野觉得温别玉要开口,他惶恐于对方即将说出的话,于是抢先说话,说出一个蹩脚的谎言。


“最近学校的功课和社团的活动都很多,我——我可能要在学校住一段时间,把事情忙完了再回来。”


有如永恒一样漫长的等待。


等待之中,惶恐屡次折叠,成倍递增,重重地压下来,压得他的心一路往下跌,在它跌进深渊那一刻,温别玉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话如同特赦,将死刑变成死缓。


“……好。”


俞适野离开了。


他离开了屋子,到了小区内,没有离开,反而来到楼宇有窗的那一侧,仰着头,看孤独的月下的那盏灯。


灯里有熟悉的人。


他看了很久,一直到那盏灯也熄灭在暗夜里,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


离开了,往哪儿去?


那个晚上以后,俞适野在学校的宿舍住下来。


他开始噩梦,整夜整夜的噩梦,然后在最深的夜里惊醒过来,大汗淋漓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从黑变灰,从灰变蓝。


他开始头疼,精力涣散,持续性地感到焦虑和手脚发麻。


他依然上课,住的地方可以变,上课的教室变不了。两人始终在相同的教室,坐临近的位置,上一样的课程。


这大概是煎熬的生活里的一点解放,可解放总伴随着更深的煎熬。


他和温别玉的距离很近,越近的距离他越不敢放松。俞适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不碰温别玉,不同温别玉说话,甚至不看温别玉——只在对方没有发现的时候,偷偷瞧着人。


这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人空隙,他觉得温别玉也许是需要一点安静的环境,一点独处的空间,也许安静了独处后的再下一秒,对方就会转过头来,对方就会同他说话。


说什么都行。


下一秒又下一秒,数不清的下一秒,温别玉还是没有说话。


过往的温情全变成了无言的疲倦,所有的生命与活力,都在被逐步的谋杀。他试图拯救,可无能为力。


后来他找到了一个办法,当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他就翻墙出学校,来到小区,站在楼底下,望着温别玉的窗户。


万籁寂静的夜里,那扇窗户还亮着。


他总是在底下没站多久,就能看见有影子出现在窗边。


他从底下看着温别玉,温别玉从上边看着他。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周一。


这天中午,他们在食堂里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尽管四个人的位置里,他们斜向而坐,但这依然是回来以后的第一次,俞适野拿着筷子的手有点僵硬,他连续好几天没怎么睡着,每天走在路上,都觉得下一刻就要栽倒睡着。


但现在,这些都缓解了,俞适野像被打了一针兴奋剂,他的精神能够集中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每一下都溅出无数雀跃与欢欣。


可惜高昂的情绪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坐在另一边的温别玉无声无息,久久不动。


于是,雀跃变成了迟疑,欢欣变成了担心,俞适野握了半天的手,终于张开口。


他的声音被温别玉的声音覆盖了。


温别玉抬起眼,望向前方,他的目光虚无自俞适野身旁穿过,如同当初他在车站前,和父母一同路过俞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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