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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余温未了

“还要我怎么样呢?”


“并不要你怎么样。”俞适野这样告诉他,声音异样的轻柔,轻柔得和抚过脸颊的风一样。他垂下眼皮,薄薄的眼皮遮住眸色,“正因为不想让你承担这么大的压力,所以你爸爸始终不敢让你知道他喜欢东京。”


因为曾经负担过国内女友在日本生活的老店长,比儿子更知道那种万分努力依然改变不了现实的疲惫无助。


既然如此,索性不要让人为难。


儿子听明白了,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他的形容已极其狼狈,身上的衣服在又一次的挣扎之中变成了梅菜干,领带歪了,衬衫的底部也从皮带中扯了出来,胡乱在肚子上堆出个小丘来。他在此刻得到了最真切的解答,于是,生气和不解,激动与愤怒,全被一桶从天而降的冰水浇成了灰烬。


他坐在泥泞又冰凉的灰烬堆中,茫然了好一会,突然抱住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俞适野沉默不语。


长辈的爱,无声厚重,伴着奉献,伴着牺牲,数也数不清。


于是孩子的嚎哭响了起来。


那是对自己不能十足回报的悲伤,更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惭愧。


他眼中闪过轻微的怜悯,怜悯却不止对着眼前的人,更对着过去的自己。


越要回避的过往越被人提,越想埋葬的旧事越被人掘。


如今的人事和他与温别玉曾经经历过的如此相似,但当年的他是如此的自信,自信能够改变一切。


十八岁那年的寒假,温别玉的爷爷中风偏瘫。


这对从小被爷爷带大的温别玉而言,不吝一场天塌地陷的打击;而第二个打击接踵而来,从外地赶回来的温父温母,在短暂的商议之后,很轻易地做出决定:


“忙,回不来照顾,送疗养院吧。”


惨白的病房里躺着惨白的人,惨白的世界里,也许只有温父温母还一身鲜亮。


他看见坐在医院病床旁的温别玉,温别玉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


天一直是阴的,没有雨,雨只在温别玉心里滂沱地下。


他将温别玉抱在怀中,不让一丝风寒侵入他们,他不愿见到这样的温别玉。


他想要守护他,想吹开阴云,雨过天晴。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温父温母所说的疗养院。


一个大房间里摆着十三张床,每张床上都是一个瘫痪的老人,空气里弥漫着很古怪的味道,像是消毒水混杂着排泄物合成的味道,也像是肉类腐败的味道,更像是死亡的味道。


他们走近了,看清了床上的老人。


这些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泛黄的医疗床上,不说话,很久很久,才眨一次眼睛,像一株类人的植物。


他们离开了。


自那栋疗养院出来以后,温别玉魂不守舍,半天以后,低声说:“爷爷不会喜欢那里的……”


就是那时,他下定决心,告诉温别玉:“我们一起来照顾爷爷吧!”


这个想法并非脑袋一热,在医院的时候,俞适野就已经在想了。


他没有照顾过病人,能够猜测这是一件挺困难的事情。


但他觉得问题不算太大,有志者,事竟成。


而且——


他的手被温别玉紧紧抓住,温别玉眼里闪烁的光,是他自认识对方以来,所见最亮的。


而且,他们是一起的,他们如此相信着。


有了决定,温别玉行动起来。俞适野给温别玉出了个注意,温父温母送疗养院的钱不用白不用,只要让他父母把钱打到温别玉的卡里,那温别玉用这张卡里的钱做什么,就是温别玉自己说了算。


这一计划达成得很容易,不用三言两语,这一对夫妻就被忽悠了——他们的心和神,本来也不在这里,当然看不出任何蹊跷。


拿到了钱以后,俞适野和温别玉正式开始物色护工,学习专业知识,甚至去之前的那家疗养院当义工亲自实践了不少次。


一开始有点难,俞适野和温别玉去了几次,就吐了几次。


吐着吐着,慢慢地也学会了不少东西,等到寒假结束,爷爷从医院里出院归家疗养,他们也能够上手,和护工一起照料爷爷。


时间方面还好说,高三已经不需要学习新的知识点了,一个人没有足够的时间照料,两个人轮流,反倒富裕,就将是学习中途的身体锻炼。


倒是金钱开始有些不凑手了,温父温母找的疗养院每月所需费用并不算高,用于支撑护工工资就有些吃力了,至于其他什么药品费营养费各种各样的费用,有些能用老人的医保抵扣,有些不行。


不行的那一些,俞适野和温别玉一直在计算着。


他们马上就要高考了,已经圈定了要考取上海的学校——一个距离这里很近,很繁华,医疗条件更是国内顶尖的城市。


温别玉不想留爷爷一个人在老家,俞适野也觉得,既然他们能在老家把爷爷照顾得好好的,那换一个地方,应该也能行,大学还比高中轻松呢,唯一值得顾虑的,大概就是这中间很具负担的开支了。


他们来回商量了好几轮,想过几个办法,都觉得不是特别好,最后,达成了这样的共识:这四年艰难一点,等大学毕业工作了,就不会再愁钱了。


高中最后那半年的生活,被两人安排得很紧凑。


确实有点累,但他们所获得的成就感足以掩盖身体上的那些疲惫——这半年的认真照顾之下,温别玉的爷爷渐渐恢复了,可以拄着拐杖自己走路了,这是他们高考前获得的最好礼物!


他们的高考无比顺利,双双以超出入取线不少的分数考入了第一志愿。


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原本已经能够走路的爷爷二次中风,程度比第一次严重很多很多。


他和温别玉守在急救室之外,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爷爷再度出来。


爷爷醒了,他失去了声音,在足足三天之后,才找回语言能力,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我……不……和……你们……去……上学……”


我不和你们去上学的城市。


俞适野和温别玉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一能说话,说的是这句话。他们还试图去劝说爷爷,可爷爷表现得异常暴躁。


双方的对峙,在爷爷激烈的反应下,以俞适野和温别玉的失败告终。


他们做了新的计划:上海离这里并不远,他们可以周末回来看老人,如果课程忙,就一周一个人回来,如果不忙,就一同回来。


一开始还是好的。


可是,可是那一次……那一个疏忽。


俞适野从回忆中惊醒。他的身体正在发颤,颤抖让他打了一个寒噤,他退后两步,抬手摸了下额头,摸出满手冷汗,他的双眼也变了,好像瞳孔里贴上了层老旧泛黄的膜,这膜被烧着了,眼前的一切也开始焦黑了。


他无法回忆这些,只能怔怔地想之后的事情。


那后来……他在医院里通知了温父和温母。


赶过来的两人凶恶且轻蔑地推开他:“小孩子能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早说了要送到疗养院去接受专业的照顾,现在我爸走了,就是你的错!是你们的错!”


其他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这一道,在耳旁不停大声循环,怎么也关不掉。


是我没有将老人照顾好。


俞适野茫然地随同耳中声音想。


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


狂风打碎象牙塔,血和眼泪,让天真与自负一同坍塌。


作者有话要说:国内的养老院确实存在着设施老化和从业人员严重缺乏的状态,这是一个很辛苦的工作,工资还不算高(。


不过近年还是在这方面投入了很大的政策倾斜的,总体是在摸索着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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