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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江南水患导风波

  大宋皇后生活录

廊下雨滴潺潺,常州城的天气一如往日,阴雨绵绵。


郭审站在花厅之外,微眯着眼睛,单手负后,不语不动,挺拔颀修的身形似已化作一尊木雕泥像。檐下清风携裹着烟波雨丝,绕过粉白芍药后,妩媚缱绻地洇湿他的绛纱袍袖,他却恍若不觉。


双成站在舒窈身后,手捧着药盏,偏头费解地望向郭审,圆润脸庞上尽是探究与好奇。


这个男人好生地不可捉摸。明明与夫人相争相执的是他,对夫人忤逆抗命的也是他。在与夫人相处时,他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做儿子该有的孝敬与温顺。阖府上下都当九公子是个无药可救的浑人了。可是这个浑人怎么就在得知夫人不欲见他时,罕见得黯然了神色呢?


真真是奇怪得很。


“九哥,先把药喝了吧?”一道婉转幽清的声音打断双成的思索,双成低下头,就见前方的二娘子不知何时已然转身,白瓷玉葱般的纤指小心翼翼地捧起托盘中的药盏,不疾不徐递到了郭审面前。


郭审眼睛微微一闪,随即沉声无言地伸出手臂,将碗中汤汁一饮而尽。


良药苦口,纵是加了甘草,也仍旧让郭审蹙起了眉峰。


郭审额角微跳,抽了口冷气才算平复下口腔中的苦涩辛辣。


“九哥,味道如何?”


舒窈的声音中隐隐藏了丝笑意,“每次出入母亲院中时,这药可都是阿瑶的必饮之物。”


被她调侃的人似方才回品过药汤后味儿,瞬间苦下脸,扭头面朝廊内,龇牙咧嘴讨饶:“阿瑶,有没有蜜饯?白水也行。我的天,你到底往里加了什么?”


舒窈大睁着眼睛,一脸无辜坦白:“什么也没加,我只是让人把甘草去掉而已。反正九哥耐苦,不加这味药也没什么。”


郭审一下垮了颜色,摆出副被妹妹苛待了的可怜模样,仰头哀叹:“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舒窈低笑着轻斥了他一声,将他拉回到厅中,兄妹相对而坐。舒窈才望着郭审的眼睛柔声发问:“母亲是不肯见你吧?”


郭审耸了耸肩头,双手一摊,摇头晃脑,毫不在意般笑道:“还真是如你所料。”


“你就在窗外站了半个时辰?”


郭审瘪瘪嘴,好像也在纳闷自己适才的好耐性。不过只片刻,他便又重新振作。嘴角复挂起那副迷人的轻慢笑容,幽沉黑亮的瞳底熠熠闪闪,宛若晨星。转眼抬眸间,风华湛湛,竟让跟随在舒窈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不由自主得红了面颊。


真是个无意风流也惹人的怪胎。


舒窈嗔怪地斜睨了他一眼,拖长腔韵,悠悠闲闲地问郭审:“九哥,这次前来常州是领了粮船?”


郭审修长眉毛挑得老高,眼盯着房顶的雕梁,颇为得意自傲道:“一共八艘粮船,加起来差不多一万两千石。”


舒窈双手托腮,汪汪美目望定郭审,像无数个崇敬兄长的小幺妹一样,不言不语,只单等着郭审下文。


郭审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挪挪座位,轻咳一声才绷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九哥此来是为解常州燃眉之急的。”


舒窈两腮梨涡深绽,“噗嗤”一下乐出声来。随即她又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很是苦恼地对郭九公子道:“九哥心意昭表,可惜常州城粮困颇重,区区一万石,恐是杯水车薪。”


郭审“呼”地一下凑过脑袋,压低声音对舒窈道:“其实这一万石,九哥只是抛砖引玉。真正解常州城粮困之围的,还得需是常州粮商才行。”


舒窈闻声会意,若有所思。


郭审揉了揉她的鬓发,半真半假说道:“自古商人逐利来往,九哥现在是商人。来常州自然就是为发财的,怎么说也得尽商人本分。”


舒窈听后噙笑扫了他一眼,曼声轻语:“九哥少来糊弄我。旁人不知,我可知道,你放着丰月楼不去打理,孤身南下来到常州,多说也就不过能待了十数日。十数日时间,一万多石的粮食,你能出完?”


“所以,阿瑶你得帮帮九哥。”郭审说得郑重,让舒窈一时错愕,很是配合地将耳朵默默凑了过去。


时间流逝,他们这对兄妹间那一股难言的默契仍旧存在。郭审是胡闹也好,是动了真章也罢。只要他开口,只要她能做,她都将不遗余力为他办到。


郭审俊眉修目在看到舒窈动作的一瞬间欣然舒展,旋即弯腰附耳,将所有打算一五一十告知幼妹。


这妹妹先时还只是安静聆听,到后来不由惊诧地睁大眼睛,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九哥。”


“嗯?”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比起败家,你其实也挺懂得兴家。”


“那是自然。”郭审下颌一扬,毫不自谦道,“九哥又不是京中那等只知吃喝的草包。”


舒窈点点头,煞有介事:“确实不是。比起那群草包,九哥不光搂钱的本事比他们高出百尺,连论起给爹爹招祸的本领,九哥可能也比他们强上百倍。”


郭审闻声一噎,人就像被戳破了的鞠球一样垂丧地嘀咕:“父亲要是知道你我正打着常州粮商的主意,肯定要给我一顿家法。”


舒窈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放于小几上的手背,抿唇轻声承诺:“放心吧,九哥。纵然是有家法落下,阿瑶也会跟你一起承担。”


“粮价大涨的风声我会在与各家闺秀聚会时放出,父亲向朝廷自辩的折子我也会来草拟。九哥,你不需顾忌,只管放手一搏便是。”


“至于父亲那里,我这就着人向他传信去透露此事。最近进奉院那帮人对两浙路盯得很紧,若是丝毫不告诉爹爹,我恐怕到时候朝廷御史台的弹劾下来时,爹爹只能左支右拙,疲于应对。”


她话音落地,久久不闻郭审回应。待她抬头时,却只见郭审目露疼惜地看着她。


“九哥可是觉得这般安排不妥?”


郭审摇摇头,伸臂将她揽在怀中,声音闷闷说道:“没有,很妥当。你想的……很周全。”


岂止是很周全,简直周全得让他无可挑剔,周全得让他只余心疼。


那个曾经被他放在膝头,教习算数的小姑娘,那个被他扶坐肩膀,遥望汴河船只的小女孩儿,才一眨眼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思虑缜密的女智士。


她还那样单薄,那样清瘦,她本该是被众人宠在手心中的一朵娇花,可是偏偏脚底下要走的是一条风雨铿锵路。


家族的荣耀将她逼向帝王身侧。一入宫闱,阆苑深深。她会成为让万人仰望的女子,从此鲜花着锦,富贵满身,家人朋友皆为臣下,能与她并肩而立者只余御座明堂前的一人。


这样的前景听着风光无限,却也同样风霜无限。若无足够心智自持自保,恐怕等不及那份尊荣到来她就要被那其中的刀光剑影碾作尘埃,零落成泥。


郭审的动作很快,在到达常州的第二日,他就立时行动,出入常州各大粮行。凭借码头所屯一万多石粮食,他不谈生意,不说买卖,只跟粮商们津津有味地互套交情,互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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