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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土秀才惊醒南柯梦,老夫子误读建阳书

  今萍嵋

守得云开见月明,即将脱离苦海,不再重复祖母和母亲的悲剧人生,余三娘狂喜万分,一股莫名的恶心涌向心头,余三娘蹙眉捂着胸口干呕狂吐,孙秀吓得脸色发白,忙轻轻拍着余三娘的背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我刚才气着了?”


余三娘用帕子捂着嘴低声道:“从我们新婚之夜起,我就偷偷停了避子药。我这个月月信迟迟未来,恐怕——是有了。”


也不知是被狂喜冲昏了头脑、还黄酒喝多了被风吹的酒劲上来,孙秀当即腿软,差点连余三娘都被他拖的倒了地。


孙秀叫道:“你你你——你真有了?我们去请个大夫看看,啊,这又是风又是雨的,你身子受不住,送你来此的马车呢?”


余三娘说道:“我担心被母亲她们觉察到什么,今夜是打着买胭脂的幌子独自出门,没有坐家里的马车,要丫鬟在外头雇了一顶轿子来寻你,那轿夫已经得了赏钱走了。”


“我们去这酒楼避一避风雨,叫店小二帮我们雇一辆马车回去。“孙秀拉着余三娘的手往烟雨楼里走去,攥的紧紧的,似乎只要一松手余三娘便飞了。


回到了烟雨楼,方才自己的那个位置居然还是空的,孙秀径直牵着余三娘的手直奔座位而去,那个店小二还记得他,笑眯眯的上来打招呼,“客官,原来您刚才去外头接人去了,那坛子黄酒现在就上吗?要不要点几个小菜?”


余三娘戴着兜帽遮蔽面容,孙秀看着酒楼大堂宾客盈门,便塞给店小二一两银子作为赏钱,说道:“我们不吃饭也不点菜,我娘子有些不舒服,你去泡一壶茶、再请个大夫来,还有和前面那一桌一样,也给我们搬一架屏风来遮拦。”


店小二将赏银藏在腰带里,忙说道:“客官放心,这就替您办事去。”


店小二很快泡了茶来,两个活计抬着屏风很快隔了一个小空间给这对夫妻,店小二乐颠颠出门请大夫、雇马车去了,孙秀倒了一杯茶,自己先尝了尝,而后才递给余三娘,说道:“这茶没有咱们家里好,不过漱口还凑合,来,你先漱一漱。”


余三娘接过茶杯漱口,孙秀提着茶壶斟了三次,余三娘方觉得嘴里那股酸腐浊气消退了许多,孙秀又紧张的问道:“听说孕妇都嗜酸,要不要点个酸汤或者蜜饯什么的?”


余三娘浅笑着,双颊红晕顿起,说道:“此时刚吐过,什么都不想吃——突然很想吃枇杷,不知这店里有没有。”


“这个好说。”孙秀转出屏风,又叫一个店小二来,给了赏银要他去果子铺买两斤枇杷。店小二瞧见一两银子的赏银,顿时脚下如按了一对风火轮似的,伞都没打就往外头冲过去,不一会便带着一身湿气和两斤枇杷回来了,去灶下仔细洗干净了才给这位出手大方的贵客送去。


孙秀先拿了一个枇杷剥皮,笑道:“我给你剥好,你只管吃就是了,不要弄脏你刚留的两寸指甲。”


半个枇杷下肚,大夫便过来了,细细给余三娘两个手腕都把了脉,又低声问了些私密之事,便笑道:“恭喜两位,应该就是喜脉了。”


“果真!我要当爹啦!”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孙秀还是高兴的蹦起来,他大声叫道:“娘子,我们就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余三娘也是喜极而泣,孙秀大方的给了大夫诊金,又给了店小二打赏,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无法言表的喜气,这边的动静闹的太大了,隔着两座屏风,徐碧若朱希林他们都能听得见,沈今竹从舍得从烤猪蹄上抬起头来问道:“壁若姐姐,去年你有孕时,表姐夫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傻傻的样子?”


朱希林一愣,徐碧若噗呲笑道:“你表姐夫比隔壁这位还傻呢,小半天愣在原地不说话,好容易吐出一句话,却是说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没准备好当爹呢。”


众人皆笑,朱希林不好意思说道:“那时确实没想到会那么快,想到会有个小孩子叫我们爹娘,我心里打怵害怕超过了欢喜,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你表姐又是个火爆脾气,我们都觉得自己当不好父母——”


“那是你自己觉得,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徐碧若不满的打断丈夫的话,“我就不信了,为人父母就一定要唠唠叨叨、千人一面的扮演严父慈母的角色,当爹的一定要堂前教子,有事没事瞎找茬,什么都要求做的最好、比别人家小孩强;当娘的就一定苦口婆心,不准玩水不准放鞭炮、笑不能大声连睡觉的姿势都不能随意,怪没意思的。我就希望将来我的儿子能和我们一起玩水打猎、一起来烟雨楼啃猪蹄子,不要那么多拘束,我才不要把自己的童年重复在儿子身上,我得不到的,我希望儿子能得到。希林,你说是不是这样?”


朱希林大小事都听妻子的,虽不是很认同妻子的观点,还是惯性的连连点头说道:“对,你说的对。”


沈今竹艳羡的看着徐碧若,这样通情达理,暗叹你为啥不是我亲娘呢。徐枫也暗叹,三姐姐你说到我心坎上了,咱们老爹就是把儿子当仇人管教捶打,无论我做的有多好,他都从来不给个好脸色。娘亲就恨不得在我们身上栓上绳子,她牵着绳头,把我们当提线木偶般动作,安排我们的人生。


徐碧若笑着对沈今竹说道:“听说过了八月十五齐大管家便要请一个新夫子来瞻园教习了,呵呵,不知道这个能撑多久?”


沈今竹若无其事的啃着猪蹄子,“能撑多久关我什么事情?上一个是因为身体不适,告辞走了。”


徐枫突然说道,“也是被你气病的吧,听吴敏说你在课堂上和夫子争执,那夫子说不过你,生生被气倒了。你也挺厉害,我三姐五岁开始上学的时候,也就气走过两个夫子而已,你在瞻园才三年,就有两个夫子陆续请辞,这次新来的夫子不知能撑多久。”


不愧为是亲姐弟,说话都是一样的,徐碧若捂嘴笑,夫婿朱希林当做啥都没听见,沈今竹瞪了徐枫一眼,“怎么了?你有意见?”


徐枫的话不辨褒贬:“我是觉得奇怪,以你的个性和口齿,怎么三年才气走两个?起码一年一个才正常啊。”


沈今竹和徐枫从小玩笑惯了的,便装傻充愣说道:“不知道呢,或许是因为你家给夫子的束脩太丰厚了,总得给孔方兄面子吧。”


此时朱希林也憋不住笑了,问道:“你是为了什么和夫子辨起来了?”


沈今竹说道:“这夫子在课堂讲唐史,评价武则天,说她狐媚祸国、牡鸡司晨,大唐帝国就毁在她手里了,我实在听不下了,就反驳了几句,谁知他心眼太小,听不进去意见,又想不开,一气病倒了。”


“哦?”徐碧若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沈今竹说道:“我说呀,夫子,武则天是被选入唐太宗后宫封了才人,能选进去的长的肯定不错啦,谁会那么长眼选个无盐女去吓唬皇上?长的好看也有错?哦,按照您的意思,长的好看罪名就是狐媚,那像夫子这样长的难看的,岂不是污了别人的眼睛,只要别人看了您一眼,就要端一盆清水洗眼睛啦?那可不得了,这瞻园的湖水都不够我们用的。”


“再说祸国,唐朝是在那个皇帝由盛转衰的?是安史之乱的唐玄宗好不好!您读的《旧唐书》和《新唐书》难道是地摊上盗印最疯狂的福建建阳的刻本,而且还是戏说的版本?和我们读的正规书局刊印的不一样?”


哈哈!众人皆笑,大明兴起了小说话本文化,炙手可热的写书人一旦书成,被正规书商买走刊印,世面上随即出现不少盗印的版本,这些书价格便宜,而且因为赶时间节省成本,强占市场先机,往往错刻漏刻不计其数,甚至还有些不是作者写的莫名其妙的内容被刻在雕版里凑数一股脑的印刷出来,因利润丰厚,朝廷屡禁不止,长此以往,凡是有人说的书中不对,便笑话对方看的是建阳版本。


那夫子当场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听沈今竹说唐朝是安史之乱的唐玄宗,就打断了沈今竹的话,说唐玄宗是明主,因为被杨贵妃迷惑了才不理朝政,任由安禄山这个胡人做大引起后患。


沈今竹冷笑说,若按照夫子的逻辑,商是亡于苏妲己挖比干之心、周是亡于褒姒烽火戏诸侯、吴国亡于西施、董卓卢布是因貂蝉而未能得天下、汉是因吕后而乱、西晋亡于贾南风之手,总之这天下因男子而兴、因女子而亡,以史为鉴,干脆将天下女子屠尽,我大明朝就能真正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那夫子顿时肺都气炸了,指着沈今竹的鼻子你你了好半天,而后叫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圣人诚不欺我!”


沈今竹当即笑道,孔圣人的话就这样被人曲解了,论语阳货篇夫子难道不会背诵吗,这句源于子贡和孔子谈论他们厌恶的人。原文是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奸以为直者。”


意思是子贡说:“像您这样的君子也有厌恶的人吗?”孔子说:“有啊。厌恶宣扬别人缺点的人,厌恶诽谤之人,厌恶蛮横无理之人,厌恶固执而不通情理的人。子贡你厌恶什么样的人?”


子贡回答说:“厌恶剽窃他人还自作聪明的人,厌恶把傲慢当作勇敢的人,厌恶把告密当作直率的人。”


人家孔子才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女怎么可能是女子的“女”?前言不搭后语好吗?分明是通假字“汝”,指的就是子贡,意思是说像子贡你这样嫉恶如仇、性格耿直的人,很难和小人相处的好啊,相近了你看小人不顺眼,关系远了,那些小人又怨你瞧不起他们。


论语每一篇都是有逻辑的对话,孔子和子贡谈论什么样的人讨厌呢,孔子说他讨厌诽谤之人、蛮横无理之人、不通情理之人,子贡说他讨厌剽窃之人、傲慢之人、出卖朋友的人,说的都是人品有问题的人,怎么可能把话题突然扯到女人上去?简直狗屁不通啊!


此女不是女,是“汝”,亏得夫子还是举人出身呢,真是听君一席话,白读十年史书!


此时夫子气的瘫坐在椅子上,指着沈今竹说道:“一派胡言!老夫举人出身,你不过是个黄口小女子,老夫读的书还不如你多?”


沈今竹也被骂出了火气,也不顾的什么尊师重道,给夫子留脸面了,毫不示弱的奚落说道:“请问您是那一科的举子?当年南直隶秋闱排名第几呀?我刚才的解译是我爹说的,我爹是南直隶解元、春闱二甲第五名,夫子若是不服气,就去京城找我爹论理去呀!”


这夫子是四十多岁才勉强中的举人,屡次春闱不第,才歇了功名利禄的心思教书育人的,沈今竹的亲爹沈二爷是一代传奇,天才少年解元,炙手可热的青年进士,论科举,是可以把这夫子比到泥里去!


夫子气的无法反驳,只是固执的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重复一百遍,沈今竹听的心烦,毒舌的说道:“夫子总是重复这句话,是不是把后面一句忘记了?接下来孔子说,年四十而见恶矣,其终也已。意思是说,年过四十还是这么讨厌,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夫子听了,一翻白眼,气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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