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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生余得许多情

“小姐......”


霍祥一脸为难的磨蹭进屋子,欲言又止。


萧瑜难得抽出空,想看一看自家戏楼雇佣的经理这几天递上来的账本,抬眼见他的表情,几乎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说吧。”


霍祥如蒙大赦,赶紧开口:“小姐,小六子传信儿说,燕子胡同那位爷这几天不吃不喝,眼看着怕是不成了,让您说什么也得去看看啊。”


呵,萧瑜轻笑一声,还发起少爷脾气了不成?真以为她有天大的耐心?


上次从孙府把梁瑾救出来,就直接拉去了燕子胡同她那小四合院,几位医生忙忙乎乎到后半夜,又缝针,又输血,又上药,人是给救回来了,剩下一身的伤,只能慢慢静养着。


她都不嫌麻烦,他倒寻死觅活起来了。


霍祥观察着萧瑜的脸色,赔着小心劝道:“小姐,您还是去看看吧,这云老板万一真出个好歹,可不让您白费了力气嘛。”


“人家自己都不惜命,我费力气有什么用?”萧瑜不紧不慢道,而后想起什么一样,她看向霍祥:


“我说霍祥,你好歹是从小在你少爷身边长大的,如今怎么还为外人说上话了?”


“小姐您说哪儿的话?我跟在少爷身边长大,那不也是跟在您身边长大的!现在我跟了小姐您,那就是跟您一条心,只要您顺心了,叫我霍祥上到山下火海都成。比起吉哥,我给您打点生意张罗买卖是差点,可要别的没有,赤胆忠心,您就瞧好吧!”


“比起你哥哥,你就这张嘴!”


萧瑜懒懒散散起身,“好吧,为了你这赤胆忠心,我也得去瞧瞧啊,好歹新买的院子,可别没几天就给我闹出人命。”


“好勒,霍祥这就给您开车去!”


起初萧瑜买这四合院,也没什么具体用处,她喜欢买房子,手里有闲钱,就随意置办的。


院子是两进的小四合院,青砖灰瓦,玉阶丹楹,两扇黑漆大门,一对黄铜门钹,垂花门通着内宅外宅,院内绿树成荫,繁花似锦,青瓷鱼缸,锦鲤游戏,别有一番雅致。


萧瑜没闲情品味这些,穿过垂花门,她直奔西厢房而去。


小六子端着放冷了的饭菜垂头丧气出来,抬头正好撞见萧瑜,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


“小姐,你看这......”


萧瑜点头,摆手示意他端下去,顾自走进了屋里。


只见里间黄花梨木罗汉床上,一人只穿轻薄单衣侧卧,脸冲着内里,对来者不闻不问。


萧瑜刚走两步,脚下忽而踩上了一硬物,俯身低头捡起来一看,是个貌不惊人的花色蛤喇壳子,圆溜溜,光滑滑。


她掂量了几下,握在手里,走到床边坐下来,悠悠开口:


“当日你那把剑往右再偏那么半寸,而今也不用这么麻烦,你就直接能去见十二花神了。”


“也别这么耗着了,要不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这儿倒没有楚霸王的宝剑,厨房有一杀猪刀,你凑合凑合成不?”


“我就纳了闷了,这一个个遇着事儿怎么就只会一死百了,把烂摊子扔给活人,心里就这么过意得去?”


这话她想说很久了,不只是对梁瑾,还有当年的小月娥。


这世上是不是除了男欢女爱就没旁的事儿可顾了?


国未盛,家未兴,有这力气干点什么别的不成。


眼见梁瑾依旧充耳不闻,侧躺露出的瘦削肩膀微微颤抖,比往日里清减不少,也不是知道还能不能搭上那五彩缨络的云肩。


她轻叹一口气,伸手搭上他的双肩,把他身子扳正过来。


“这么躺着也不怕压着伤口。”


梁瑾由着她,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脖子上缠着纱布,右脸上那鞭伤未愈,惨白的脸上一道鲜红,他双眸低垂,长睫轻颤,看也不看她。


脸上尚且如此,身上的伤可就更惨了,下令那人即使不要他命,也是诚心的想毁了他。


他本就生的秀美,这般愁容惨淡,还真有三分扶风弱柳,病如西子的味道,让人平生怜意。


然而他一开口,声音干哑,却还是个硬气少年。


“二小姐,你是不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我何时说过?”


“不用说。”


他苍白笑了笑,轻声说:“谁能瞧得起一个下三滥的戏子?命都拿捏在别人手里,旁人要你死就死,要你生不如死,就生不如死。”


萧瑜顿了顿,淡淡道:“我瞧得起瞧不起有用吗?你心里头早就自己给自己答案了。人各有命,要么忍,要么改,要么鱼死网破,死也别死得那么憋屈。”


梁瑾抬眼,深深的望向她,缓缓道:“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那眼里情愫太深,太厚,太决绝,也太无望,让萧瑜一时间几乎不敢对视。


她不着痕迹的错开视线,“今日没有,保不齐以后就有了,一剑抹脖子上可真就全完了。”


“能有什么?”


“一辈子那么长,以后的事儿,谁说的准?”


她漫不经心随口道:“你今日性命叫人拿捏,不过是因为唱得还不够红,声名还不够响,他日你名噪京城,唱出北京,唱到上海广州,唱到巴黎纽约,站在世界最大的舞台上,我看谁还敢拿捏你?”


他一愣:“会有这么一天吗?”


“那要看是谁来捧,怎么捧了。”她意味深长。


他被她天马行空的妄想说得失神片刻,而后眼中光芒又渐渐黯淡下来,转过脸去,露出那条鲜红的伤口,语气萧索:


“可我没有以后了。”


台上鼓声灯影,念唱作打,甭管生旦净末丑,靠的就是这一张嘴,一张脸,尤其他这千娇百媚的乾旦。如今脸上一道疤落下来,往后纵有水粉胭脂遮挡一二,终究是美玉有瑕,成了次品,落了下乘。


他七岁入行,在台上唱了整整十二年,从小学的是落花醉步闺门旦,唱的是水磨米粉昆山腔,演的是悲欢离合折子戏,小半辈子为戏生为戏死,除此以外,身长无物。


倘若离了这梨园行,他不知自己靠什么活下去,为什么活下去。


“上不了台前,可以在幕后,演不了佳人,可以教人,开宗立派,著书立传,要是说混个饭碗,怎么吃不行?况且,你这也不算破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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