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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一生余得许多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瑜死死的盯着他, 如果霍祥在这里,那么梁瑾呢?可她不敢问, 她一个字都不敢问!


霍祥一僵, 慢慢低下头趴在地上,忙不迭的磕头, 声音嘶哑的哭喊道:


“小姐,小姐,霍祥对不起你......我家里那口子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她连见到洋人都害怕,我只是安顿好那边后想自己偷偷回来一趟,接他们一起走.......小姐,小姐,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这么说, 梁瑾尚且安全。


然而萧瑜的一颗心并没有放下, 这些年来霍祥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 他知晓她太多事了,她亲自把他送去国外让他跟着梁瑾,她从没想过他会偷偷回来, 她从没想过他会被闫国民抓住,她从没想过他会背叛.......


她下意识想起身, 却被闫国民死死的按在座位上, 他就像是一个围猎了许久的猎人,看着自己陷阱失去挣扎能力的猎物,露出了舒心惬意的笑。


二人对视, 萧瑜心中渐渐冰凉,浑身涌上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就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她缓缓闭上了眼,轻笑道:


“算了。”


被身边亲信出卖的滋味,她也算是立竿见影的尝到了,没什么愤怒憎恨,现世报而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失望二字从不是今时今日才体味到了,是廖季生被枪决的时候,是签订塘沽停战协议的时候,是热河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是攘内必先安外的时候,是东三省拱手让土的时候。


甚至是更早之前,四一二血染长街,北伐战争保存嫡系,中山舰心怀异心......最初的最初,一切明明那样好。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可她却早就那样信誓旦旦的将自己与这艘巨轮绑在的一起,她逃过了北洋将沉之舟,却逃不过这艘铁达尼号,就这样一步步,一点点看着自己陷入泥沼,仍然死不悔改。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耳边还回荡着霍祥被拖下去时的哀嚎,地毯上只留下一滩污泥血迹。


“二七年,你伙同第三国际的人协助康雅晴夫人叛逃苏联。”


“二八年,你收容沈霞一家躲过通缉,将他们送往匪区。同年,陈胜男从莫斯科回国,经你掩护,从上海去往宜昌。”


“北平被处决的廖季生与你关系匪浅,多年来你们一直有账务往来,你明知他用你名下的产业通匪资敌,仍旧不闻不问。”


“三年前公开造谣长城保卫战jūn_duì 贪污军饷,被通缉后逃往陕北的记者楚荆,当初是你一力介绍到《申报》工作的。”


“前年......”


闫国民从头到尾的将她这些年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清清楚楚的摆出来。


她尚且心平气和的听着,可说话的人却是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愤怒,最后闫国民失控的将头上的军帽摘下狠狠的扔在她的脸上,厉声质问道:


“通敌叛党,吃里扒外,党国如何养了你这样忘恩负义之人?!”


萧瑜被帽子砸在脸上本就恼火,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与他不甘示弱的瞪视: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闫国民神情激动,双目赤红:“就是有你们这些蛀虫!身居高位,不谋其政,只顾仰仗家中权势,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如此下去,党国危矣!”


他在说她,却也不只是说她。


萧瑜一时愣怔,不禁想起了华永泰的那句话:


这世上没有冰清玉洁的政治,只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信仰。


想当年他闫国民,何尝不是广州军校笃信三民主义的热血少年?


她慢慢的坐了回去,低头沉默片刻,轻声道:


“你知不知道,陈胜男从莫斯科回来以后,去了哪里?”


闫国民一愣,下意识的反问:“哪里?”


“东北。”萧瑜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她去了东北抗日游击队。”


九一八以后,东三首落入敌手,只有关外的抗日联军还在苦苦支撑着。抗日救国,他们这些个位高权重的军官将领没做到,她一个黑瘦纤弱的姑娘做到了。


“她写信告诉我,日军在东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根据地杀光、烧光、抢光,许多村庄被整村集中屠杀,妇女被轮/奸而死,婴孩被开膛破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前年的时候,她为了掩护部队撤离受伤被捕,在日本人的手里受尽酷刑,不知道那些手段和你调查处的手段可有一拼?自那以后我就和她失去了联系,大概有一年多吧,直到去年年中,我在报纸上见到了她的死讯,她被日军枪决了。”


那个总是说错自己名字一心想当花木兰的姑娘,那个个子小力气大一顿能吃三碗饭的姑娘,那个少女怀春偷偷喜欢隔壁班班长的姑娘,那个话剧表演时把自己剪下来的辫子给萧瑜做假发的姑娘。


她永远的留在了那片白山黑水,冰原雪乡。


萧瑜面无表情的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定定看向闫国民:


“过去如何暂且不论,至少当今是国家生死关头,什么党争什么内战都是多余。你说通敌叛党,我说敌不在延安,敌在山海关以北!”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闫国民神情有细微松动。


他一言不发的弯腰将地上的军帽捡了起来,轻轻拂去上面青天白日徽上的灰尘,郑重其事的重新戴在头上,表情肃穆,一字一顿道:


“领袖的意志,即是国家意志,我唯命是从,誓死效忠。”


萧瑜愣愣的望了他片刻,忽而不可抑制的仰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闫国民啊闫国民,你记不记得当初广州军校优于旧式军阀之处何在?是培养为革命而战,为主义牺牲的革命jūn_rén !一个jūn_rén 如果不会思考,与军棍何异?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闫国民,纵使云飞他没有早早牺牲在北伐,你也一辈子比不过他,他是真正的jūn_rén ,而你不过是为虎作伥之鬼,助纣为虐之妖罢了。”


闫国民怒不可遏,“你——”


踩了人家的痛脚,萧瑜却故作浑然不觉,她甚至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动了动僵硬了许久的肩膀,笑着问道:


“快到午饭时间了,你要留下来一起用餐吗?”


闫国民脸色铁青看了她半晌,终是压抑住了一腔怒火,拂袖而去。


“我会再来的。”


.......


文昌位于海南岛上,距上海千里之遥,霍锦宁接到消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一下火车,便风尘仆仆来到了康家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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